房綰沒有親臨戰場指揮,不知是出於自知之明,還是有了必勝的把握。他留在中路軍大營,外麵正在進行十萬人規模的慘烈搏殺,他卻在與行軍參謀劉秩下圍棋。
棋盤上,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三條大龍絞殺在一起,仔細觀察任何一條都沒有明顯的活路,隻要殺掉對手才能活命。房綰全部心神沉浸在殺伐之中,書生有熱血,書生有壯誌,書生有奇謀。忽然,靈光乍現,“啪”地將一顆棋子放在棋盤之上,大龍在中腹厚實地挺頭,一舉粉碎了白棋兩條巨龍彙合的圖謀,先分而治之,再傾力死戰。
劉秩停枚苦思,想找出一條最善之道,自言自語道:“相公用兵不拘一格,此子挺頭,奇兵突出,酷似今日要大顯身手的牛車戰隊,劉某退無可退,隻有舍身一戰了。”
說罷,重重地將棋子放下,當頭一靠,絕了黑棋活棋的最後一絲希望,雙方要在此處一戰定勝負。
劉秩棋藝高超,還在京城六少杜佑之上,而房綰的水平可以說是宰相中的國手,劉秩一直控製著棋局的走勢,保持著稍稍領先一點的局麵,若是在平日圍棋,殺的相公片甲不留並無不可,但是今日豈同於往日?主將之氣不可奪,三軍之氣不可泄,事關國家氣運,吾輩能不慎重對待?
似乎無意間的一步緩手,將局勢引入劉秩也不擅長的對殺之中,千鈞一發,容不得半點閃失,一步錯那就是滿盤皆輸的下場。可能是太想拿下的緣故,房綰竟走了一步先中後,劉秩置之不理,再緊一氣,黑棋大龍無論如何都要少一氣被殺。劉秩苦心經營的棋局,結果不是他希望的,過程也不在他的掌控之下,他有了一點不妙的預感。
算清了一切變化,房綰爽快地投子認輸:“老夫還輸得起,再來一局如何?”
棋輸得起,那麼大營之外的戰鬥呢?
兩人剛把棋子收起來,換了先行的一方,房綰夾起一顆白子正要重新開始一次手談之旅,忽聽帳外一陣急促的馬蹄聲,馬背上的騎士似乎在下馬的過程中腳下拌蒜,差點摔倒。房綰的動作一僵,手中棋子無論如何落不下去,他在焦急等待著戰鬥的結果。
此時此刻,他想到了當年淝水之戰,在後方圍棋的謝安。棋局未了,軍報已到,看完軍報,不動聲色地繼續下棋。客人問道:“前方戰事如何?”
“子侄輩已經破敵!”說話的語氣平和,神態安詳,似乎在說一件無關痛癢的小事。這才是宰相胸襟,宰相氣度,怎不令人折服?
棋局結束,送客人回來,謝安壓抑不住心中的喜悅,居然忘記了邁門檻,把木屐底部的木齒都撞斷了。
“如果帶來的是好消息,我又該如何說?”房綰思忖著,昨夜想到的說辭忘的一幹二淨,今年不過四十五歲,難道已經老了嗎?
“報,稟報房相公!牛車陣大亂,叛軍全線反攻,劉將軍正拚死抵抗,請相公早下決斷。”
房綰手中的棋子落在四個小格中間,那不是它應該待的地方,但是由得它嗎?
劉秩焦急地問道:“牛車陣為何大亂?”
“駕車的牛聽到戰鼓聲,就亂了,趕車的人約束不得!”
牛的動作很慢,心性也沉穩,不過,牛一旦恐慌進而發怒,再想控製難於登天。牛車戰陣是劉秩的主意,千算萬算,為何惟獨疏漏了牛怕鼓聲?難道上天不欲我劉秩一展胸中所學,難道上天不欲大唐收複西京?
劉秩癡呆呆地望著房綰,房綰終究保持了宰相的氣度,冷靜地說道:“告訴劉將軍,努力殺敵,本官自有曲處!”
“諾!”
劉秩經曆地短暫的失神之後,立即說道:“此戰失敗,罪在卑官,卑官死亦甘心,但是相公切莫亂了方寸啊!”
房綰道:“計將安出?”
“相公身為主將不容有失,請移軍宜壽,向南路軍靠攏,同時命令北路軍李光進斷後,全軍徐徐退往宜壽,整軍再戰,勝負尚未可知。”
房綰眼睛一亮:南路軍還有三萬兵馬,叛軍滿打滿算不超過四萬人,此戰即使失敗,也不可能打成圍殲戰,最大的可能就是潰敗。收攏散兵,尋機再戰,未嚐沒有東山再起的機會。
房綰知道自己的仕途以及家族的命運都在此戰,聖上能讓他領兵,已經承受了巨大的壓力,郭子儀等武將不無微詞。如果戰敗,等待他的是什麼,可想而知。
勝利,一定要勝利!
房綰思忖片刻,覺得劉秩的建議可行,呼道:“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