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威尼斯是著色的勝場(1 / 1)

威尼斯是著色的勝場

專欄

作者:張佳瑋

夏天的威尼斯,水色分沉綠與幽藍。威尼斯主島西側,名動天下的大運河呈反S形,嵌在兩岸民居之間,諸橋如帶,橫束其上。運河裏被房屋投影處,都是深暗的沉綠色,偶爾一兩片水映見天空淡藍,算作點綴。主島正麵,爵爺故居與教會建築選址的聖馬可區,依陸麵海,大水橫絕,海水無遮無攔,被亞得裏亞海的陽光鋪映著:那一片海水盡是幽藍之色,越近黃昏,其色越深。到日落時,海水藍得像要吸收星辰,讓你覺得喝一口,身體都會涼透。

威尼斯又不隻綠藍兩色。500年前威尼斯畫派與羅馬、佛羅倫薩,鼎足而三,羅馬的構型素描、佛羅倫薩的建築雕塑和威尼斯的著色,各擅勝場。巴洛克大宗師魯本斯本是佛蘭德斯人,那地方盛產小幅肖像、靜物油畫,偏他能畫一手雄渾宏麗、濃豔豐腴的巨畫,就因為他年少時,到威尼斯來取過經。

法國印象派開現代藝術之先河,全在色彩光影上做功夫,開山祖師之一馬奈學本事,就是一半威尼斯畫派,一半日本浮世繪。威尼斯人在南歐海邊,陽光熱辣,功夫全花在娛樂眼目上。島西的平民區,臨河房屋,或者是草莓般紅,或者是熟奶油般黃。與沉綠水色、蔚藍天空一湊合,五彩斑斕的好看。聖馬可區,一整片岸上的人都望得見南邊珠黛島,鍾樓雪白,教堂殷紅,還有拜占庭式的圓頂,加上幽藍水色。可是到聖馬可方場,除了一座高聳入雲的紅瓦鍾樓,餘下兩邊聖馬可教堂,又是一片雪白。

威尼斯人又出了名的會做玻璃和麵具。玻璃工藝本不複雜,德國北部漢薩同盟諸鎮,曆史上也很擅長。但威尼斯人把著色功力融彙在玻璃工藝裏,一下子天下無敵。早年間,威尼斯人壟斷了東方香料和鏡子貿易,被葡萄牙人分走了香料生意後,對鏡子尤其用心,直到17世紀後半段路易十四派科爾貝偷走鏡子技術之前,威尼斯人的鏡子歐洲獨步,連帶玻璃著色、鏡子鑲嵌,一並天下無對。

威尼斯人的麵具,本來是狂歡節專用。有皮的,有銅的,有金絲直接鏤成的。威尼斯人皮件加工、金銀鑲嵌是看家本事,自不待言。在羅馬廣場附近散步,櫥窗裏玻璃樽與麵具交相輝映,金銀紅黑,紫白藍綠,微笑愁苦,隨陽光幻化不定,像許多夜晚燈紅酒綠的舞會,在大街上飄蕩浮演似的。

威尼斯的岡多拉船天下皆知,但並非人人都坐。威尼斯沒汽車與地鐵,道路又雜,雖然有橋,輕易認不得路。你在河上看一處近在咫尺,上了岸柳暗花明卻要走兩個小時,所以大家還是坐公共汽船。船乳白色,不算快,但威尼斯太小,總也來得及。岡多拉船依然有,隻是坐著的都不為趕路。船如黑色新月,鋪陳水上;船座也如威尼斯麵具,金碧輝煌,男女情侶一坐,真覺得自己回到羅密歐與朱麗葉時節。船夫在船尾撐篙,站得筆直。黃昏時節,船上金飾融於夕陽光影之中,周圍靜下來,天色幽藍,水聲都是藍色的。

也不知是否刻意,威尼斯連鴿子都刻意養黑色的。聖馬可區堤岸上,常見綠漆燈旁,黑鴿子、白海鷗,間雜而立。海鷗鳴聲銳利,飛起來好看,但脾氣並不好。你在堤岸上隨意撒些燕麥,海鷗雙翼剪風,滑翔而落,第一件事就是連踹帶啄,趕開了鴿子,自己吃個飽,再得意洋洋飛走;鴿子們滿懷委屈,紮堆一起搶燕麥吃。所以乍看去黑白交集,好看得很,實際上還是弱肉強食—當然啦,比起中北歐天鵝凶暴、時常淩虐野鴨是一個道理:天鵝海鷗這些看去雍容華貴的鳥類,骨子裏可都是驕橫跋扈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