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靖赤著上身,坐在床上,任由巴圖湊在他左肩上仔細查看,剛剛愈合的傷疤還透著粉嫩,而周遭縱橫交錯的傷口讓巴圖有些眼花,他輕輕按了按蕭靖的肩膀,然後用手指扒開虯結的皮膚,問道:“你肩上的圓形傷口是怎麼來的?”
蕭靖淺笑道:“十年前被箭矢所傷,巴圖大人久經沙場,難道看不出來嗎?”
巴圖一時語塞,歎口氣,又按了按那幾道傷疤,一時也難以斷定,便起身道:“你穿好衣服吧。”
蕭靖應了一聲,拾起衣服穿好,巴圖也轉過身去換衣服,蕭靖趁巴圖轉過身,眼神一閃,從衣服中翻出一塊指甲蓋大小,薄如蟬翼的白色鱗片,裝作整理枕頭將那物放進了枕芯中。
巴圖也轉過身來,掃了一眼蕭靖,沒有發現異樣,便一屁股坐在床上,從床頭扯過一根布條,抓過蕭靖的手腕,將他的雙手與自己的右手捆在一起,雖然不是第一次,可每每對上蕭靖清明的雙目,卻讓他萬分不適。
係好後,他又掃了一眼蕭靖,躺倒道:“睡覺,明日與我一同去看看生病的百姓。”
蕭靖雙眼緊閉,沒有回答,此種處境的他,也沒有資格選擇拒絕。
第二天,天氣晴好,陸琨早早起床,在院子裏連了一套拳,又衝了個冷水澡,在召集護衛去調查瘟疫一事。
街道上,依然是昨日所見的淒慘景象,陸琨一麵走,一麵聽著百姓低低的呻吟和哭泣,心如刀絞。
一個衣不遮體的小男孩兒提著幾乎和他一樣高的木桶,蹣跚的走到井邊,踮著腳尖將轆轤上的水桶扔進井口,然後費力的去抓已經隻剩下半截的木柄。
陸琨看不下去,小跑著上前幫那小男孩兒將水提了上來,倒進他帶來的木桶裏,然後又提了一桶,直到將木桶裝滿。
小男孩兒瞪著晶亮的大眼睛道:“謝謝大哥哥!”
陸琨笑著摸了摸小男孩兒的頭:“你家在哪裏?我替你提回去。”
小男孩兒抿了抿嘴唇,低聲道:“我家又髒又亂,貿然帶大哥哥去,恐怕會失了禮數。”
陸琨失笑道:“沒關係的,我放下水桶就走。”
小男孩兒看了看陸琨,又看了看滿滿的一桶水,緩緩點了點頭。
“大人……”
陸琨不耐回頭道:“你們在這裏等著,我馬上回來!”然後又摸了摸小男孩的腦袋,提起水桶道:“走吧。”
小男孩應了一聲,拉起陸琨的手,帶著他轉進了一條昏暗的小巷。
小巷的房門大多半敞,有的門板竟然已經掉了下來,可以看到院中空無一人,窗台和桌上滿是灰塵蛛網。
通過路上的談話,陸琨得知小男孩兒叫李泰然,今年十歲,娘親早逝,爹爹是城裏的教書先生,也不幸染上了瘟疫,在床上躺了十天有餘。見到小巷中的鄰居幾乎全部死於瘟疫,,今天爹爹也發起了高燒,李泰然非常害怕,聽說涼水可以退燒,便從已經沒人的鄰居家拿了一隻木桶,跑出來打水。
陸琨心中一動,問道:“你們平常就是喝井裏的水嗎?”
“嗯……”李泰然點頭道:“前幾天爹爹能下床的時候,還是爹爹打水,這幾日……我一直是在喝雨水……”
陸琨若有所思的點點頭,卻見李泰然指著一扇還算完好的木門道:“我家到了!”
然後推開門喊道:“爹爹,我回來了!”
可屋中卻沒有答複,小男孩兒天真的笑笑:“爹爹還睡著,我們不要吵他!”說著,利落的拿過一隻銅盆,向盆裏盛了幾瓢水,端著進了屋子,陸琨也緊緊跟在後麵。
李泰然一麵將一塊看不出什麼顏色的布放進盆裏浸濕,一麵道:“爹爹,你別著急,很快就好了。”
簡陋的屋中沒有什麼陳設,窗前的案幾上,堆滿的書本,一張邊緣泛黃,隨著風嘩嘩作響的宣紙上,寫這幾行清秀的字跡。
“將軍百戰身名裂,向河梁、回頭萬裏,故人長絕。
易水蕭蕭西風冷,滿座衣冠似雪。
正壯士悲歌未徹。
啼鳥還知如許恨,料不啼清淚長啼血。
誰共我,醉明月?”
正是半闕《賀新郎》,看來李泰然的父親,也是個有韜略有骨氣的文士。
他又隨意翻了翻桌上的幾卷書,除了四書五經外,便是幾本長短句,稼軒的,子瞻的,書已經被翻得發軟,但卻沒有一處褶皺。
陸琨搖搖頭,惋惜的轉過身,隻見屋子正中由幾根木棍支撐的架子上,吊著一個小小的鐵鍋,鐵鍋下麵的火盆中,火星還在垂死的閃爍著。他走到鍋邊,見鍋裏隻有小半鍋渾黃的液體,便用勺子攪了攪,隻看見些許米粒的打量的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