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5年,1965年,應該是1965年吧……”
闞大爺和方大夫在河邊那個方台子邊上分了手,遠遠地望著方大夫的背影上了公交車,好像她說,要乘一站車趕快回家,擔心中午飯時間,外孫子往家裏打電話。
闞大爺通過鐵橋走到了河東岸邊。今天可真是出來太晚了,王老頭可能一等二等不見闞大爺的人影,已經提前回家。現在,他老哥倆曬太陽的位置上,空空如也,甚至周邊也沒有幾個人影。
闞大爺前兩年出門,總想著帶上那塊西鐵城手表。那表還是闞大海當年替下來的,大小子說是“懶漢表”,即不用上弦,還有日曆。但是,自從戴在闞大爺手上,那表內的日曆就沒有精準過。有段時間,孫子壯壯每周回家,都忘不了幫著他爺爺調整手表的日曆和時間,才沒過幾個月,孫子幹脆說到:“爺爺,你光看時間吧,日曆你也看不清楚,想知道日子,就問問吧。”自從知道日曆不準了,闞大爺老覺得那表上的時間,也忽快忽慢的。所以,之後,也一會戴一會兒不戴的,那表針更加沒法看了。
不再戴手表的這一年多,不管中午還是晚上,二小子媳婦再也不嘟囔闞大爺回家忽早忽晚了,而他到家的時間,每次近乎都恰到好處。雖然孩子們沒有誰用心問過這裏麵的蹊蹺,但闞大爺心裏有數,這時間拿捏的那麼準,一是看日頭,二是憑肚子裏的感覺,再就是小腹裏的那抔尿,也是調整回家鍾點的滴答聲。
自從闞大娘突然走了以後,頭一年也沒有啥感覺,除了晚上寂寞點,白天老覺得她在身旁嘮嘮叨叨。走後第一年的忌日,孩子們掃墓回來,也不知道是因為和他哥還是與他嫂子生氣,二小子耷拉著臉就沒吃晚飯。第二天一早,闞大爺看到床頭上放了兩條煙,還是聽說停產了的紅盒軟大雞。從那以後,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闞大爺自己都開始寒心,每天腦子裏麵,像夢遊一樣,總在老家的溝溝坎坎上飄來飄去,這中間偶爾會聯想起上莊史大腳的身影。除此之外,對於給自己撫養並拉扯大三個孩子的闞大娘,倒不如二小子闞進先時常能夠記得悼念和懷戀了。
說起來,二小子也應該最疼他媽,他和他大哥雖說是一奶同胞,但大小子吃他媽的奶,斷斷續續頂多一年。而二小子,甚至上了大廠托兒所,還戀著她媽,三天兩頭賴在家裏。闞大娘實在沒有辦法,隻能在那上麵塗上紫藥水,這孩子才斷了念想。
關於母親奶上塗紫藥水的事情,有一次在家裏說起來,闞進先說自己還留有印象,並暗地裏思量,他自己上學那會兒跑得快,是不是和吃母乳時間長有關係啊。所以,壯壯小時候,闞進先就不同意早早地給兒子斷奶,但兒子吃上奶粉以後,卻開始不愛吃母乳了,好像媳婦都沒喝回奶湯,那事就過去了。
闞大爺昨晚上沒有休息好,加上晚出門的路上,又遇到了一些風言風語,尤其是方大夫說是關注大小子的問題,但嘻嘻哈哈又扯落起來過去的陳芝麻爛穀子。這會兒,原本想吐吐苦水的聊友王老頭也不在這兒,望著那懶洋洋的日頭,覺得回家又太早。於是,昏昏沉沉,腦子裏回旋著和方醫生那些年的那些事。
其中有一次,忘了是在三區治安辦公室還是大廠衛生室裏,辦完那事,方醫生衝著悶頭不說話的闞宗山,埋怨道:“你這人最不怎麼樣了。你知道老百姓說的那話吧?你就是那種‘不領情’的主兒!一天到晚見不到人影,你躲麼啊?我又不吃人。”
“那是什麼時候的事來?”闞宗山尷尬地問道。
“我說吧,你就根本不放心上。1965年。記住了吧?我第二天就參加送醫下鄉去了。本以為回來能好些,但還是那熊樣,一點都沒變。玩得更歡了,連孩子都不管了!”方醫生伸手把闞宗山拉到一旁,十分利索地整理著床單子;然後,用嘴叼著發卡,抬高雙臂,又在盤起她那又粗又黑的長辮子。闞宗山一見她盤頭的動作不打緊,渾身上下卻躁動起來,伸手便把她又按倒在床邊上。
1965年真的是全國人民都該記住的偉大歲月。那一年,凡是城裏人,仿佛掃盡了三年自然災害的陰霾。全國上下,雖沒有大步躍進一樣的狂熱,但在人們眼前,通過報紙上和廣播裏的字句話語,卻看到了現代文明社會“四個現代化”的光芒。大廠裏麵,大幹快上愈發火爆,加班加點便成了家常便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