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5年城府的春天來的有些太早,而那原本有些異樣的倒春寒,一直遷延不斷,都侵入了春夏之交。而且,那一年夏秋時分,連續十多天酷熱難耐,幾乎讓人徹夜難眠。
就在那特別炎熱的幾天裏,因為加班加點,闞宗山已經有段時間沒回家吃晚飯了。雖說車間裏麵的工件壓得都堆成了山,但在食堂裏吃罷工作晚餐,三區的工人們都還在路邊風口上,一邊納涼,一邊休息片刻。那一年,車間裏需要加班幹的活,好像一直就沒有斷過,而那天下午剛送過來的一批,暫時就堆放在路邊上。
闞宗山晚飯後,也在外邊涼快,看到工人圍成一圈,也不清楚裏麵有人在幹什麼,他也就擠了進去。工人們圍著下午運過來一小堆鑄鋼件,有兩個工人正在打賭,看看誰能一隻手提起一個有臉盆大小的鋼環。
前兩年,因盜賣二車間銅線,被調出來的張瘋子,也在人群中。這會兒,張瘋子看到闞宗山擠進來,連忙喊道:“算了!算了!你倆誰也別吹了。憨股長要是搬不動,你倆就一邊去吧。要是搬動了,你倆再比劃。老憨,我說的有道理吧。你那手勁我領教過啊!人家老憨,幹嘛都是這個。”
張瘋子一貫就是煽風點火的主兒,但大家整天在一起,對他說啥話,也都習慣了。明知道張瘋子話裏麵連風帶刺,闞宗山也沒搭他那茬,隻是瞄了一眼那塊鋼件。闞宗山從十七八歲開始打鐵,對於什麼是鋼什麼是鐵,以及它們分量上的差距,心裏要比外行人有數的多。搭上眼一看,闞宗山覺得要把它舉起來不容易,但要提起來離地,一定不成問題。
闞宗山沒有說話,隻是站在那鐵塊前,兩手解開上身白色短袖衫的衣扣,又把下身灰褲子上的牛皮腰帶緊了一扣,雙腳分開,一彎身子,往上一提。表麵上看,那鋼環一離開地,即刻便“噗”的一聲又回到了原處,周圍人單聽那動靜,誰也不敢再試了。隨後,便是張瘋子的聲音:“不是咱說吧,也就是咱憨股長敢露這青頭。不服氣你們試試。老憨,大哥我又服了一次。沒這兩下子,誰也別吹了。走,走,都幹活去吧。”
闞宗山看著大夥都走了,才開始轉動了一下腰身。但就這一活動,即刻感到左大腿靠小腹部位墜脹隱痛不適。剛才用力起身時,就感覺那一股勁沒有用在那鋼環上,一下子全集中在左小腹上。闞宗山又站了一會兒,往前麵走了兩步,自覺疼痛不再加重,就鬆開腰帶,一邊溜達著,一邊重新係上衣扣,回到辦公室裏。
房間裏麵確實太熱了,闞宗山一邊敞開房門、開開風扇,一邊坐在屋外喝著茶,就等著每一到兩個小時的巡崗。在喝茶水和吹著風扇時候,闞宗山也沒有覺得怎樣,但出去走了一遭回來,他自己覺得有問題了。大熱的天,別的地方都出汗,一摸身上其他地方全是冰涼,唯有左下腹一塊兒,卻濕漉漉的,還發燙。
闞宗山第一趟從三區到二車間東南處路過時,遠遠看到那裏亮著大燈,透過兩扇紗門,看到門診部房門大開著,有幾個人在屋裏站著,好像值班的是方醫生。闞宗山的腳步剛要往那邊拐彎,但一想是這個地方不舒服,便又忍住了。這會兒,他一做二不休,把辦公室門前的東西收拾進屋裏。把房門開著,外麵紗門別上,關上值班室的燈,便拖出來那個大鐵盆,脫光了衣服,黑燈瞎火地洗了一個涼水澡。
洗罷涼水澡,闞宗山感覺整個人都舒服多了,小腹那塊兒也像是沒事了一樣,甚至覺得天氣也不炎熱了。然而,剛把把辦公室收拾回了原樣,突然一陣倦意升了上來。於是,他就敞開辦公室大燈,自己躲到裏屋,把馬蹄表上定好鬧鍾,倒頭睡去。
“鐺、鐺、鐺、鐺、鐺……”馬蹄表鬧鈴急促的動靜,讓闞宗山醒了過來,他自己也沒有料到一下子睡得這麼沉。猛地一下起身,卻“嗷”的一聲,便又躺下了,闞宗山往下伸手一摸,左大腿根部像是鼓起一個綿軟的小包。他慢慢起身,穿好衣服,來回走了走,好像那包略有略無,感覺上隻是有些發脹,卻沒有明顯的疼痛了。闞宗山這會心裏也不得不歎息:“唉!真的老了,已經不是當年小夥子,都是兩個孩子的爹了。以後再也不犯這種傻勁了。”
闞宗山拿起查夜的手電,帶過來辦公室的玻璃屋門,向各工區走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