闞宗山用勁過猛的那一天,是否已經立秋,業已無法再去考證了。但在印象中,即便過了那一夜,好像還有好長一段日子,依然酷熱而沒有雨水。不過,就在闞宗山午夜後出來查夜中,等走到三區靠近二車間東南邊上的衛生室時,空氣中已經開始吹起了一陣陣涼風。說也趕巧,方大夫可能聽到了外麵風聲,正起身過來關閉診室的房門,她抬頭看到闞宗山從門前不遠處路過,便通過紗門,打招呼道:“闞股長,查夜啊!”
闞宗山一出門就感覺下麵不舒服,這會兒聽到方大夫說話,便停下腳步,猶豫了一下,還是張口問道:“方醫生還看病吧?有膏藥嗎?”
“看病啊!一晚上就沒斷病號。你哪兒不舒服?快過來吧。這麼熱的天,誰還貼膏藥啊?”方大夫站在紗門前,看著闞宗山穿著煞白的短襯衫,臉麵頭發在燈光下都透著幹淨利索。越過闞宗山的身影,方大夫看到遠處幾棵大槐樹的枝葉飄搖,耳畔傳來夜風吹拂的沙沙聲響。見闞宗山進了診室,方大夫稍一遲疑,還是把那個房門關上了。
“方醫生,我下午搬東西,好像閃了大胯,老覺得不順服。貼個膏藥就行。”闞宗山進門後,可能下麵又有點難受,就坐在方大夫對麵的方凳上,先說開了。
“哪個大胯啊?多沉的東西?怎麼傷的?砸到身上了嗎?”方大夫拿出來一個挺小的方形病曆,低頭一邊問,一邊書寫著。
闞宗山這會兒才第一次近距離地端詳了一眼方醫生。雖然天熱,方大夫依然穿著全套的隔離服,那短袖隔離衣的領口上,還用一個針尖朝下的鍍鎳長針頭別上了,隔離帽子邊上已經透著一圈汗漬,那大辮子盤在白帽子裏,脖頸子顯得清秀頎長。
“沒砸到。是提東西,太重了。一下子沒提起來,小肚子現在墜得上。”闞宗山見到穿白大褂的大夫,不知不覺地也就實話實說了。
“唉!你一開始說清楚了。把那裏屋燈打開,脫鞋上床,把腰帶解開。”方大夫把手裏的筆放下,指了一下身旁的房間,立即站起來,嘴上囑咐著,轉身到背後一排廚子裏,像是尋找什麼東西。
闞宗山站起來,卻沒有走動,猶豫著說:“還查嗎?要不等明天再說。”
“你知道啥毛病?還等明天!耽誤了算誰的啊?你還挺多事來,快點吧!”方大夫看到闞宗山慢騰騰的樣子,自己先走進側身檢查室裏,打開了房間燈,指著牆邊那張檢查床,催促著。
闞宗山進大廠這麼多年,平常有病都去外麵醫院本部,到廠內衛生室頂多要幾貼膏藥,或是拿幾片藥,這還是第一次進到查體室裏。
這查體室的房間,大小有外麵診室一半多點,一張桌子,一把椅子,一個方凳,比外麵多了一個低矮的磅秤、一張窄長的單人床和一個刷著白漆的木架子屏風。那床頭下麵有個用腳踩的垃圾桶,床對麵還有一個和外麵一樣的帶玻璃門的木櫥子;靠著廚子那邊上,還有一扇門,像是裏麵還有一個套間。
闞宗山坐在那床邊上,褪下涼鞋,解開上衣下麵兩個扣子,並鬆開了腰帶。然後,就坐在那裏,眼睛環視著這房間裏的一切。
整體房間,近乎一掛白色,房頂又高,屋裏麵到處被高處的一個大吸頂燈照得雪亮。坐在這裏,闞宗山突然感覺上,仿佛一下落入了一個大深坑裏,不能說有點害怕吧,確實有一種像懸吊在半空中的恐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