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我想。
江湖是什麼?其實就是一大片密密麻麻、照不進陽光的巴蜀密林,住滿了各種各樣、大大小小的蜘蛛。
各種各樣的毒蟲子。
這樣一個地方,自然很難很難找到你想要的人和或者東西。
我第一次感到自己茫然無措,望著一個又一個的人,根本就不知道去哪裏尋找延如。而讓我更加不知所措的,是蛛兒的話。在我離開的前一天晚上,蛛兒那張從未對我祈求過什麼的嘴巴,突然哀怨滿生地對我說了許多話,其它的我都記不住,我隻記住了一句話。
蛛兒哀求地對我說,蛛兒咬字清晰地對我說,蛛兒毫無猶豫地對我說:“二師兄,求求你,如果見到延如,請放過他!”
就是這樣一句話,像燙紅的烙鐵,狠狠地烙印在我心裏,讓我痛不欲生,讓我渾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蛛兒,難道我對你的好,你一點都沒有感覺嗎?難道你心裏連一個幽暗牆角的位置,都不肯給我留嗎?難道你隻想著延如?那你有沒有想過我,如果延如不肯放過追殺而去的我,你會不會乞求他也放過我?會不會也會像現在這樣,為我掉下一滴淚來!?
我不想做簡林了。
我隻想做延如,哪怕被人追殺,哪怕被人說成是叛徒、畜生、不孝子……但無法改變的是,我就是我,隻是蛛兒的二師兄而已。
飄飄蕩蕩,毫無目的地在江湖上轉了許多許多天之後,我終於打探到了延如的下落。聽人說,他現在跑到了一處人跡罕至的絕壁生活,真是不愧為神仙師兄,到了這個地步,依舊保持著他那丟命不丟架子的作風,繼續做起了世外高人。無論如何,我還是要去找他的,或許不為蛛兒,不為自己,也要為養我長大的師傅。
於是,在沒有見到延如的那幾天裏,我時常會想象再次和他見麵的情景。他會不會丟下架子,對我說他錯了,會不會變成另外一個我不認識的人,會不會失去往日的孤傲冷冽?事實證明,我錯了,天性是改不掉的,到死也該不掉的。
所以,在望著一身白衣,站在一處破舊房屋前麵的延如時,我看到的依舊隻有他眼中的毫無畏懼和毫不在乎。微微昂著腦袋,他那一頭一絲不苟的頭發在腦後揚起,眼神中沒有驚訝,甚至連一絲疑問都沒有,不說話,靜默地望著我,就那樣站在一塊巨大的岩石上,居高臨下。
我真的覺得延如真是一個不可理喻的人,我又想到了那種感覺——人人負他似的。
我說:“延如,你跑到這裏來就以為我們找不到你了嗎?”
延如的回答讓我一愣,他說:“你們找我做什麼?我也從未想過要逃跑,要躲藏,在這裏不過是為了圖個清靜,你們不都是叫我神仙師兄嗎?”他說完,嘴角掛起一絲意味深長的笑意,斜而輕微地拉起左邊臉上的肌肉。
我真的被延如惹怒了,我吼道:“延如,你明知故問,你毒死了師傅!你說我們找你來做什麼!?”
延如不急不躁,許久沒有說話,然後突然問我:“所以,你是來尋仇的了?”
他的話更像是逼問,反而讓我一時手足無措,我結結巴巴地說:“廢話!我……我想知道你為什麼要害死師傅?”
延如驀地笑了,十幾年來難得的一絲笑意,如同融入了世間所有的甜膩,繼而,他像逗孩子一般地反問我:“簡林,你真的想知道嗎?”
7
我不知道我的決定是否正確。從延如那間茅草屋離開的霎那,我就有一絲後悔了。也許延如做的事情真的沒有什麼大過錯,當然,這都是在聽了他的故事之後,我腦海中閃過的一絲猶豫罷了。所有人都會去因為恨而報複,因為愛而付出,這是恒古不變的,所以,當延如一字一頓地告訴我,師傅是他的仇人時,我除了驚愕,也稍微原諒了延他。
延如告訴我,他家以前本也是江湖上有名的製毒世家。
在他剛剛懂事的時候,他就知道,這個江湖,若論製毒下毒,隻有他延家和四川的五毒教能並稱雙雄。
可是在那年,剛剛四歲的他,卻不得不麵對這一切的覆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