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6章 棉花垛(7)(2 / 3)

軟臥的行李龕上已放滿東西,老有把一個不大的箱子和旅行袋塞到鋪位底下,隻在潔白的小桌上留些零星,老有是下鋪。

老有放好東西,騰出眼睛打量了一下包廂裏的旅客:對麵是一位比他年齡還大的男人,上鋪是兩位婦女。老有這代人習慣稱女同誌,不管年齡、職業一律稱女同誌。現在她們一字排開卻坐在老有的鋪位上。

車剛開,對麵的旅客便把自己的旅行杯伸向桌下的氣壓水瓶,老有也忙把茶杯伸過去“排隊”。排隊的觀念原來總使人變得計較。老有往茶杯裏注滿水,又打量對麵的旅客。對麵已把腿伸上床鋪,腳上是一雙灰尼龍襪,鋪前是一雙老式皮涼鞋。老有穿涼鞋卻不穿襪子,女兒說這倒文明,穿尼龍襪子倒“土”。

兩位女同誌也光腳穿涼鞋,她們把腳從涼鞋裏褪出來再踩上去。老有一時看不準她們的年齡,便想:如今的女同誌看不出年齡的居多,又有染發劑。那東西盡管破壞頭發的蛋白質,也經常脫銷。

老有伸手胡嚕一下自己的頭發,他的頭發是本色,花白,但不禿頂。

對麵的旅客禿頂。

沒人說話,隻有廣播,有人唱《三百六十五裏路》。

對麵的旅客正喝茶,茶葉在杯子裏一片一片地下沉。是好茶,新龍井。老有也喝茶。他也有龍井。老有不吸煙不喝酒,喝龍井。如今的“梅特”雖然漲到一斤一百元,可他喝。

兩位女同誌不喝茶,她們看衣服,看新買的衣服,一位從尼龍袋裏抽出一件給另一位看。這是一件分不清男女的襯衫,白底細黃條。她們把它展開在並著的四條腿上,看得仔細,連個扣子、針腳都不放過。看一陣,又分析起綴在領子下的商標,一位念著“百分之百考特恩(Cotton)”說:“純棉,百分之百的棉啊,好不容易搶到手。”

老有也常聽女兒說百分之百純棉什麼的。他下意識拽拽自己的襯衫,一件白特麗靈,便覺出有些背時。莫非尼龍時代已過去?雖然中國的尼龍時代比國外晚了二十年。

“考特恩”,棉。純棉。純棉不就是百分之百的棉花嗎?棉花——花。

純的花。

一位女同誌又舉起一件連衣裙開始辨認。這裙子沒商標,兩人便有所爭論。這位說是純棉,那位說是混紡,她們都用自己的經驗說服著對方,還顯出些激動。這爭論也吸引了老有,他說:“對不起,我能看看嗎?”

一位立刻把老有當熟人似的說:“您說,這是不是純棉?”

老有拽過那裙子,兩手摩挲一陣說:“不見得是。”

一位說:“看來您很內行,一定是這方麵專家。是服裝專家?”

老有說:“不是,我隻認識棉花。”

一位說:“您經營棉花?”

老有說:“不,目前我離棉花很遠,可我懂,我小時候種過花。對,我們那個地方管棉花叫花。”

火車正經過一個小鎮,閃過一家緊貼鐵路的軋花廠。在一帶紅磚牆內,子棉垛成了垛,像樓房。老有指著那花垛說:“棉花垛,洋花。噢,過去人們管美棉叫洋花,好品種。現在有許多新品種,我想都應該屬洋花。你們再看那近處的花地,也是洋花。”

一片棉花地從窗外閃過,棉花正放鈴,淡藕荷的花鈴,溫馨著大地和列車。

兩位女同誌聽老有說花,卻沒顯出多大興致。她們把展開的衣服一件件疊好收起來。

對麵的旅客在喝茶,老有在喝茶。老有和對麵旅客的目光相遇,發現那人赤紅臉,短脖子,刷子眉總是一挑一挑。他喝口茶放下茶杯,打開一隻小箱子,從裏頭撿出兩個藥瓶擺上小桌,卻並不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