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山屯印象
一
事隔三十多年,再來到這片天地,令人感慨萬端。三十年前,我還在上初中的時候,有一年寒假,表伯吳琦琮從安順請到補郎拖煤的汽車帶上千斤的欖豆粉條給父親賣,以補貼家用。事先說好等車的時間,我和父親、母親就到河邊上一個叫青崗林的寨子邊等。貨下了後,我們人挑馬馱,從青崗林拿到窩子老家後,春節前,我和父親背著走村串寨去賣,每斤賺一角多錢。聽說安順屯堡人家比我們山區有錢,於是就操小路從貓洞進安順,一路上,以親戚家為據點(天黑了有走處),我與父親各走各的路,各賣各的粉。
過七眼橋,到雲山屯、本寨那天,我背去的三四十斤的粉賣完了。之後,回到家去算賬,父親因為我多稱出去兩斤多粉條而大發雷霆。我感到很委曲,不想和父親再出門。父親問我咋會稱多給人家?我說:“在那邊,遇上做粑粑吃的人家,見我年紀小,還會做點小生意,可憐也可愛,就趕緊糾坨塞給我。爬上雲山屯寨子,有的人家看我大冷靜天背得汗如雨滴的,我開口給他們要水喝,有一婦女還倒了碗甜味很好的大樹茶給我喝。我覺得屯堡壘人厚道心好,人家買粉條的時候,我就不分是哪個,都一律的稱紅了點。就是這樣稱多出去的!”父親聽了我的話後說:“你曉得感謝人家到是好事,問題不是買粉條的家家都拿給你吃,拿給你喝?你折了將近三斤,這不是小數啊!”。是的,那些身著鳳陽漢裝的婦女,她們來給我買粉條,講好的價錢和稱頭,隻要我秤尾稱翹起來,她們都會高興的笑起來,有的還會笑出兩個酒窩。我還覺得聽他們講屯堡話,像到了另一個神話世界,令人耳目一新,好奇得巴不得和他們生活在一起。更何況,看到十三四歲的,能走村串寨做生意,那些大人們就當著他們的半大娃娃誇我,要那些娃娃像我學。我為此心裏美滋滋的。就這樣,不論哪家買粉條,我在秤頭上都稱得很比較紅。因此,我那天損失了近三斤粉條的錢。但是,屯堡人卻在我腦海裏留下了深深印象。
如今故地重遊,曾經看過的山水,印象是那樣的模糊,模糊得如雲似霧,毫無輪角。隻有哪些屯堡人的印象,還溫暖在心。雖然說屯堡人家,在的是大田大壩的地方,但在我的印象中,他們的生活也很艱苦。依稀記得,那些石頭砌的房子,帶石裙板的房壁、石質門墩、雕花樓閣戲台、那清澈的半月形洞口的洞井,石鋪的巷道,冬天也能聽到汩汩之聲的排水暗溝,還有那周邊踩得光滑如玉的半月露天井,寨中自成倚角的高高的雕堡……一切都顯得那些的古老,在我看來,很多人家的房子,不知傳了好多輩人。很難見到一棟新建的像樣的房子。街道上也有些淩亂。雞隨意地走來走去,狗見了人會警惕地狂叫幾聲。聽到狗的叫聲,一般情況,主人都會出來看看。主人出聲輕責一聲,狗就會帶著哼叫的尾聲乖乖地夾起尾巴,慢慢靜下來。一旦和他們打起交道來,好多人家的狗像會互通信息一樣,看我的眼神都會友好起來。雖然父親教我手拿一根打狗棒(竹棍),以防不測。但到了屯堡村寨,遠遠的我就嫩聲嫩氣的高喊:“買粉條啦,買欖豆粉條啦!”聽到喊聲,會有人走出來看。進了寨子,就算有幾聲狗叫,也不張狂,像是在提醒主人什麼似的。所以,我手中的打狗棒,在屯堡村寨,不曾用上。
雲鷲山山形沒變,隻是上麵多了琉璃瓦蓋就的廟宇,遠遠地傳出頌經的聲音。進了山門,雲屯村的街道依稀如然。隻是雞、狗少得多了,沒見到馬的蹤影了,更不要說聽到馬的叫聲了。三十年前,我到這個地方,不但見到馬車運東西,還見到用馬犁田的情景。馬脖上駕著肩包,有一個三角形的木架綁在肩包上,犁繩係在木架上。把犁的是一個中年婦女,跟犁、轉犁很麻利,給人的印象像個大男人,重體力活做得有聲有色。印象中,我是由東向西走,這情景發生在左邊一塊弓形的、約有一畝多的田裏,好像走過有幾戶人家的山寨就看到,田的西麵山地上還有幾棵柿子樹,樹上還有幾隻喜鵲在那歡叫。我把背著粉條的背架放在路邊,跑上去看。把犁的婦女見我,笑問:“小夥子,你不得見過啊?你家是哪點的?”我點了點頭,回道:“普定白岩區的”,她聽了笑道:“怪不得,你看到馬犁田覺得奇怪!有哪樣好看呢,我家這個馬,該犁田的時候可以犁田,該拉車的時候就拉車,有了馬就不用牛。你們山裏頭,我曉得,犁田犁地都用牛,你不有見過,覺得怪,是不是?”我說說呀。聽到這婦女說“山裏頭”這樣的話,我有些不高興了。在我的印象中,這話是對邊遠山區人的一種小視。我我們老家,親戚之間,為這話打架的有,老死不相往來的有。聽了這話,不高興的我,下來背起粉條就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