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象童年
一
男兒母相,福祿天降;女兒父相,幸福有望。
當母親看到我越長越像她時,對我的未來便充滿了飽含母愛的向往。
可是,到了戀愛時節,有位女朋友看到我的父親和母親後,說我要是長得像父親樣子的話,那更帥、更可愛。我聽了這話,信心便暗自一落千丈。但想來想去,還是母親給我講的我來到人間之前的那個夢,支撐著我麵對人生的希望和勇氣。
二
母親清楚地記得,在我尚未用我微弱的哭聲向人間報到的前五天,她做了一個夢。夢中一位身著藍色長衫,足蹬青布圓口千層底布鞋的高大而清瘦的老人,手提一根閃著金黃光澤的長竹煙鬥,走到端坐屋中的母親麵前,說是讓母親千萬記住,丙子月(冬月)丙午日(20)酉時麵朝東方,屆時必須準備三兩六錢冥錢紙,一對紅蠟燭,三炷香,一個八兩重的刀頭(方形帶皮肥肉),以便喜迎貴子。並囑咐母親反複記牢後,轉身出門,飄然而去。母親醒來後,趕緊將這夢告訴太太(奶奶)。太太聽後,喜出望外。太太說,這位夢中老人就是我的老祖公(曾祖父),說是母親從來沒有見過老祖公,看來老人真是在天有靈。由於第二天正好是趕場的日子,太太就張羅著準備。
果然,一切準備就緒後,我如期來到了人間。一家人都驚奇夢中老人所說的時間那樣準確!本來,按推算,我是早該來人間的。然而,遲遲沒感到動靜的母親反而焦慮起來。正在這時,夢中老人送信而來,讓母親在太太的侍候下,平心靜氣地等待著我的降生。父親為此請家族中老秀才、我的二老祖公給我取了個名字:福平。希望我一生幸福平安。
我的到來,為這個家庭增添了喜慶的氣氛。
然而,才半歲的我,便遇到父親患白內障,到鎮寧動手術。母親隨父親去照管他,將我丟給年近半百的太太(祖母,下同)。吃慣了母乳的我,對太太用蒸熟的飯曬幹後磨成粉做好的奶湯不感興趣,總是哭喊不停,以至於日漸消瘦。雖然後來餓急了也吃點,但還是邊吃邊鬧著,很難靜靜地認真吃上一頓。太太對著懵懂無知的我,發出了對無限的祈禱,流下了辛酸的眼淚。據說那時的我,腳幹與成人的母指相比,粗細基本沒兩樣。所以太太很擔心,不知我能不能存活下來。好在母親的夢或多或少也在支撐著太太的信心。好多天之後,我餓慌了,還是含著淚饑不擇食地吃了起來,並且越吃越痛快,直到吃喝到打起飽隔來,然後呼呼大睡!這才讓太太的心放回到肚裏,多日的愁緒也雲開霧散。
三
我兩歲的時候,母親又有了身孕。可偏巧在這時,太太又患了嚴重的眼疾,不得不住院動手術。父親將太太送到鎮寧專治眼睛的眼科醫院後,母親就帶著我在家。母親是個閑不住的人,一個人在家總是想著做這做那的。母親因為在補郎讀過小學三年級,多少有點知識,加上也愛學,比比劃劃後,裁剪的衣服大都很合身。晚上常幫人家裁裁、剪剪。也許因為過於勞碌,母親後來流產了。太太為此覺得像欠了母親一大筆債似的,對母親更加嗬護備至。而善良的母親,不但深感太太慈愛的溫暖,而且更加知恩圖報,以至婆媳之間關係親如母女,密切有加。而我在這個家裏,更加得到兩輩人的關愛、嗬護。那時老房前有一棵花紅樹,新房後也有一棵花紅樹。花紅果子熟了的時候,當陽處,綴滿枝頭的果實,像無數張羞紅的小臉,閃著天真可愛的笑容。這時候,由於父母常外出幹活,太太為了讓我安靜下來,以便她好做些家務事,便會用竹幹綁根短棍做成倒勾,勾些花紅果放在我的身邊,讓我吃。牙齒還沒長齊的我,不會將香甜的花紅果吃下肚去,而是小口、小口地咬在嘴巴裏,咂咂甜味又吐出來。吐得口水兜上從上到下淨是果肉。然而,看著我這副不懂得愛惜食物的無憂與天真,太太還是無奈地笑罵道:“這小背時的,簡直硬是無法!”
三歲多點那年,我開始有了私心。清明給老祖公上墳,長輩商量好,每家拿出三斤臘肉湊在一起,燒洗好後,蒸、炒來去墳山上供奉祖靈。在我家與黃存柏大伯家打夥修建的長五間新房堂屋裏,過稱的臘肉都放在鋪著牛皮紙的石磨上。年紀小小的我,趁大人們不備,認準我家的那塊臘肉,消消提著就往下麵老房的家裏走。那時,存柏大伯家,家境好得多,他家先裝好房子搬了家,我家的新房還是空架子,人還住在老房裏頭。大伯家搬走後,將那半間老房借給我家作廚房用。在這之前,我家可移動的鐵絲網籠箍著的煤火,就放在僅有的半間房子裏頭。以至於後來,我的父親和太太都患上嚴重的支氣管炎。
閑話少敘。當大人們發現石磨上少了一塊臘肉時,還以認是大伯家那條精靈過人的狗做的好事。可大伯“嗷逗!”一聲叫喚那狗,它便搖尾擺尾地跑到大伯麵前來,這說明大伯家的狗根本沒有犯事的嫌疑。四奶奶車轉身子四處看了一下,不見了我係著抱裙(光屁股小孩遮屁股的圍裙)的小小身影,便懷疑是我做了事。當她按照她的想法,返回老家看個究竟的路上,在老房背後見到我提著那塊臘肉,正在費力地攀登木格子窗下那塊墩子石!她哐哄我說幫我提回家,我高低不放手,還哭著鬧著,笨倔地左右躲閃著,因此將身上擦得又油又黑,髒兮兮的。後來還是太太哄我說讓她拿到樓上擱好,我才放手。而且是在我母親給我洗手、換衣服的時候,才將那塊肉哄走的。
這件事一直深刻在大人們心中,說這是我開始懂事的標誌。
這些都是我長大後太太親口告訴我的。要不,我是無法寫下這樣的文字的。
四
五歲的時候,我迎來了我的二妹福琴。這時的我,麵對著包著頭巾的母親,我想,母親不知為什麼,好像因為二妹的到來生了一場大病。因為二妹是晚上到來的,而我正睡得香。在那低矮的樓上,裹著被子,睡得口水直淌。第二天聽說添了一個妹子,就想看看是咋樣。當我看到那團團的、紅紅的、皺巴巴的小臉,我便嘟著嘴,表現出不喜歡的樣子。太太看出了我的心思,哐哄我說妹子以後長大點,會長好看起來的,我這才似信非信地擠出一點笑來。
但是,麵對小妹那些髒布片、髒衣褲,我還有些厭煩。母親說我小的時候也是這樣。於是我才接受這餓了、濕了、髒了就哭,吃飽了就睡的妹子。而且在母親的指導下,我學會用煤灰掩蓋妹子大便,並掃把掃進半邊破砂鍋裏,抬去丟在院壩前麵的灰堂頭。
不過,這時的我,開始有了自己的夥伴,會尋找自己的樂趣了。從補郎搬來的鄰居方玉龍便是我最好的玩伴。他比我小好幾個月,但個頭卻和我差不多。而且比我胖點,也比我結實。他家與我家是一排房子,中間隔著一棟三間石板房。隻不過他家住的是他爺爺留下的五個頭的茅草房。堂屋在外間。我家老房後麵的路經他家背後。據說,他父親方德權生下地時因屙了泡“高尿”,說是八字大,克父克母、克兄、克弟的,所以才通過親戚關係,過繼到沒有兒子的方家。他長大後從私塾讀到安順中學時,與地下黨有了聯係,思想上也發生了很大變化,開始找賣家,自己寫地契文約,賣田賣地。後來被家裏老人發現後,強行剝奪了他的權利。所以方家解放前還是大戶。好在他父親在解放初,憑自身的地方勢力,保住了跑到他家躲的五個解放軍,才沒有遭改朝換代的大災大難。可是到了文化大革命,已經不分青紅皂白的階段,作為地主家庭,方德權四伯被鬥得五癆七傷,實在傷心,才想到回到自己的衣胞之地窩子來避難。這樣,我才有了玉龍這個幼年的夥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