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課時,張子禾在樓上悄悄地問我,丫頭,戀愛了沒有?可不能早戀啊,得好好學習。我聲如炸雷地說,鬼才早戀呢,現在的男人,沒一個讓我看得上眼!張子禾滿意地點點頭,老夫寧可你孤獨幾年,也不願讓你斷送前程啊。
我喜歡張子禾這麼對我說話。似乎,他的幽默和風趣能瞬間拉近我與他之間的年齡差距。但這樣的機會,總是很少很少。
那時,我多想告訴他,我之所以不戀愛的緣故,是因為我的心裏有了別人。他像顆種子一般,在我的心間瘋長了整整八年。我不知道他的內裏是什麼顏色,我也不知道他在想什麼,更不知道,他還會在我的心間瘋長多久。隻是希望,它能就這麼一直安然無恙地陪我走下去。
這段幼稚而又坦然的告白,我在紙上寫了很長時間,修改再修改,但始終還是沒能遞給張子禾看。因為我害怕,對文字一向有著特殊領悟的他,一定會懂,我心間的那株樹的名字。
張子禾帶著那位姑娘在我家吃飯的第一天,便遭遇到了生平難忘的尷尬。
那天,我聽母親說張子禾要來,便興致勃勃地從樓下跑上來幫忙洗菜擇菜,我多希望自己能與他相視而坐,幸福地看著他將我一葉葉挑選出來的菜放入口中咀嚼,下咽。我洗得尤為仔細,生怕有那麼一個細節錯過,會讓他驚異地問,哎,這菜是誰洗的?
當我看到張子禾將我親手洗淨的菜葉,一條條地夾進那個陌生女人的碗裏時,我明顯覺察到,自己的脆弱的心,正在一絲絲地裂出縫來。
我佯裝失手碰翻湯碗,驚愕而又心懷快慰地看著滾燙的湯汁傾瀉到她潔白的裙裾上。她的尖叫如同一把利刀,招來了所有人的惶恐和咒罵。結果,第二日,我從窗戶的罅隙裏窺見了她的大腿上絲絲繞繞的素色紗布。
三
張子禾鐵定了和她結婚。這是我再三相問之後的答案。為了能讓他改變初衷,我看了許多成人雜誌,試圖用一切書中的他人的觀點,來否決張子禾草草結婚的打算。但他似乎是吃了秤砣鐵了心,非得如此。
那夜,我一語不發。內心一直在做著極大的鬥爭。我試圖鼓足所有勇氣,告訴張子禾,我喜歡他,甚至義無反顧地愛他,我可以嫁給他,為他洗衣燒飯,拖地生子,做一個平凡而又幸福的女人。那位漂亮女人能做到的,我都能做到。
包括,她的美麗,我也一樣可以擁有。因為,那時我已經從冰涼的鏡子裏看到了自己越發玲瓏的曲線。我多麼希望,自己能快些長大,一夜成人,這樣,便可以堂而皇之地與張子禾牽手,相愛,結婚生子。
但時光總是喜歡捉弄一切渴望它早些流逝的人。我從孩子等到少女,從少女等到初初萌發的女人,卻始終未能等來張子禾的愛情。
我內心有一種日漸強烈的,卻又無法對外傾訴的絕望。這種絕望,隻有在與張子禾一起時,才能得以微微控製。我想,如果他能將我抱起,我興許會懂得放棄,會懂得一切終有定數。但他再不會抱我,就像我再不會稚氣地跑到他麵前,為他背一首宋詞邀功一樣。
我們的距離被時光拉得越來越遠。他成熟了許多,光華內斂,文雅動人。而我,卻不知自己該走怎樣的路,麵對怎樣的人生。我就在他們兩個人的幸福間掙紮,窒息,最後無聲慘死。
張子禾結婚那天,我們一家人無一缺席。他說,這些年,虧得父親的照顧,才能有今天的安定生活。話畢,拖著父親,硬坐上了首席位置。我知道,那是新郎新娘一家人所坐的位置。
就這樣,我看到了張子禾懷裏的新娘。我們在同一張桌子上麵吃飯,對視,寒暄,祝福。情景與許多天前相似。唯一有所不同的,是互相對換了環境中的主角。
她美得像朵全然綻放的牡丹,而我,卻是一朵不知名的,遲遲不能在明明春日裏舒開心緒的蓓蕾。
四
我的絕望終於還是沒能走到穀底。我的精神勝利法遠遠超過了魯迅筆下的阿Q同誌。我想,隻要張子禾還活著,還在這個大院裏生活,我與他就算是在一起的。畢竟,一起這個詞語,是很廣義與博大的。
周末午後,母親在書房門前跟我說,丫頭呀,你那張老師過些天就走了,你得抽時間也和別人道個別啊,那麼大的人了,得懂規矩了。我驚慌失措地轉過頭來,什麼時候走?為什麼走?走去哪裏?他不在我們家大院裏住了嗎?
張子禾真要走了。他說,他想跟她一塊兒回江蘇,畢竟,她還有家在那兒。我還沒將要說的話說出口,他便故作風趣地跟我說,丫頭怕什麼,見麵有的是機會,以後你考上大學了,結婚了,生孩子了,我不都還得來看你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