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的風雪不如昨天那麼大，零零碎碎地飄著幾朵雪花。宮人們大多都被罰了，留的人不多，殿外靜謐得讓人心裏空蕩蕩的。
皇後牽著李奕的手，手掌冰涼。李奕突然想起來，他小時候，在王府裏麵，當時父皇得罪了泰王，招到皇爺爺的厭棄，被圈禁在府邸裏。王府那時也沒有多少服侍的人，留下的人除了母後的四個貼身侍女跟黃嬤嬤、還有孫十信。其他人不願意受苦，做事也都是表麵敷衍著，父皇母後心氣高，直接將他們遣散。
那年除夕夜前幾天，雪下得極大，他那時候還小，個子長得極快，以前的舊衣穿起來已經很緊了，並且穿上去手臂跟腳都會露出一截。當時母後都是等他身量長一點，就立刻給他裁剪新衣，從未想過有一日他會沒衣服穿。
父皇看他露在外麵的手腳極是心疼，拿著剩不多的金銀賄賂守衛，讓他們幫忙帶幾匹好布料回來。當時泰王權勢極大，人又瑕疵必報，早就與守衛們通氣，要“好好伺候”這府邸的人。
於是守衛更是不把父皇放在眼裏，收了錢，隻是買了幾匹粗俗的布料交差。父皇當時氣極了，不顧身份跟守衛們打了一架。守衛們怕把事情鬧大了，也不好聽，畢竟瘦死的駱駝比馬大，不敢怎麼動手，隻是將父皇推進府內，將門鎖住，怎麼也不開門。
母後含著淚給父皇揉傷口，安慰父皇，說有幾匹新布還是不錯的，小孩子有時候穿穿粗麻的衣服，反而比較好養。
除夕夜那夜，母後拿了一衣衫袖角畫著朵朵逼真的紅梅，布料柔軟的淡青色襇衫，給他穿上。再給他披上衣角旁同樣繡著紅梅的墨色鶴氅，這樣看上去也頗為喜慶，倒有點兒節日的氣氛。
小孩子有了新衣衫自是開心的，穿著新衣服蹦蹦跳跳的，衣服做了改裝，他也沒注意這是自己父皇舊日的衣衫。
晚上守歲的時候，母後向父皇提議讓大家聚在一起，他們一家三口跟黃嬤嬤一桌，其他人分一桌，為了省炭，讓人把院子裏的樹枝幹砍下來，架在院子裏，在花園裏架起了兩個鍋，調了點底料，把能拿到的菜，都一起刷下去吃，弄了個簡易的火鍋，又暖又有新意。大家說點笑，唱點歌，晚點兒遊戲，吃著火鍋，苦中作樂，也讓這個年開開心心得過去。
雖然過得清苦，但人心卻是比冬日裏的陽光更暖。那年冬日冷極了，可是自新年過後，他總是有略寬大一些的衣衫可以擋住寒氣。因為年紀還小，隻知道玩樂，也不會注意那些衣服哪裏來的。
直到他看到父皇穿著顏色俗氣的粗麻衣衫，愣愣地問平時品味極高的父皇，怎麼穿這麼醜的衣衫。當時父皇並沒有直接回答他的問題，隻是用胡渣刮了刮他的臉，跟他說，“臭小子怎麼了，嫌棄你爹醜麼？”
他突然想到什麼了，心裏一酸，抱住父皇，說：“爹穿什麼都好看，再醜的衣服都擋不住爹的風姿卓越。”
很久以後，泰王倒台，父皇的圈禁解除，皇爺爺為了彌補這三年對父皇的圈禁，給他封了寧王，又給些實權，他們的日子才再好起來。有一次他跟母後談到這件事，母後跟他說，當時父皇說，他再怎麼落魄也要給自己孩子自己所能提供的最好的東西。
那時候父皇讓母後跟黃嬤嬤她們把他沒穿過幾次的舊衣拿起來改，又跟母後別出心裁弄些圖樣，看著也像新的。母後說，父皇以前其實很揮霍，作為一個被別人老是說的風流皇子，他花錢都是大手大腳，衣服也是穿了幾次就扔，扔完後讓人裁新式樣。
當時父皇的衣服也就幾件，大多都裁給他穿以後，沒衣服穿了，他就讓黃嬤嬤他們用那個粗俗的布料給他隨意做了幾件衣服。當時還跟母後開玩笑說，早知有今日，我應該把特地弄個房間，把丟的衣服全收進去，這樣就能給奕兒多些新衣服了。
真好啊，在府邸的時候。李奕心裏頗有些傷感，他真希望，今天在那個鬧哄哄的朝堂上，他的父皇能過來跟以前一樣維護他，而不是宿醉在一個妃子的寢殿裏。
李奕知道皇後今日開口留下皇上，已經是很不容易的。可他不知道能說什麼話安慰自己的母後，也不知道該不該安慰。兩個人靜默著走到殿門口。
陳書一直守在外麵，給皇後請了安後，立刻給李奕手爐，並伺候著李奕披上狐裘。
皇後見陳書服侍妥帖，誇了他幾句。李奕想對皇後說什麼，卻又什麼都說不出，皇後知道他的心思，輕拍了他的手，說：“娘都懂的，風雪大，快點回去吧，不要給自己太大壓力，明日要是起不來，就給師傅告個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