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睜開眼,看到一隻牛頭,一個馬麵。那牛頭雖大,眼睛卻極小,幹癟得毫無生氣;那馬麵雖瘦,那雙眼睛卻瞪得極圓,布滿血絲。我一個激靈,忙將自己與那可怖的麵目挪得遠些。這挪遠開來,才發覺原來這牛頭馬麵還是手中拿著叉的。這第二眼看下去,我便跳起來了。
再不猶豫,撒腿就跑。
然而一轉身,竟撞到一隻手上。
真的隻是一隻手。
那手枯黃萎縮,由手腕處斷開卻不見一滴血絲,仿似生來如此一般,著實嚇人。那手中還拿著一個髒兮兮的破碗,碗裏乘著半碗黑黝黝的湯子,差點兒潑了我一身。若在平常我早欲發火,此刻卻隻覺喉嚨發緊,對著這一隻鬼手實在發不出聲來。
恐懼忽地襲來。然而我是堅信理性和科學的,也許……隻是一場夢吧。
“孟婆,你來得正好,這丫頭該是被我們嚇著了,剛一睜眼撒腿就跑。”
孟婆?正當身後的牛頭馬麵說著,麵前那一隻手後麵竟隱隱化出個人形來,正是個枯黃的老太婆。那老太婆麵目可憎,頭上圍著一條髒兮兮的破布,枯瘦的身杆勉強撐起一件黑黝黝的長袍。
身後牛頭馬麵,身前孟婆持湯。我再抬頭望天,卻是黑漆漆一片,正似地府幽冥;低頭看看腳下,赫然一座黑黝黝的橋,橋頭一塊大石頭,莫非正是那奈何橋跟那三生石了?
我想,我應該是死了。
還記得我生前最後一晚,正路過一處僻靜的街角時,偶然間瞧見路中央一塊水滴形的小石頭在黑暗中閃閃發亮。我好奇彎腰伸手摸去,然而剛一觸到,一束耀眼的白光刺目,隻覺身受劇烈的推力撞擊,眼前一黑便再沒了意識。
現在想想當時的情景,那突如其來的劇烈撞擊,還有那如車燈般閃爍的刺眼白光,會不會是車禍呢?唉,想不到我上一世竟會是因車禍死去,不禁搖頭歎息。不知我身邊的人如何了,之後喝了這晚孟婆湯,該會很快就要忘了他們了吧?
真是浮生若一夢。
有時覺得日子一天天重複,實在過得太慢,前日事在記憶中都已似朦朧。而此時我立於這陰曹地府,才恍然覺得,我前世重複的日子太多,真正活的日子太少。這一世,其實過得實在太快。
罷了罷了,該喝孟婆手中那一碗黑黝黝的湯水了吧。我瞧向孟婆,誰知她卻死死盯住我的脖子,近得連鼻子都快抵了上來。
我伸手一摸,脖子上掛著個硬硬的東西,低頭一看正是我生前欲撿的那塊石頭!
此刻它已不再發出幽幽白光,卻是正安安靜靜的躺在我的胸口。記得當時隻是伸手碰到了這塊水滴形的小石頭,卻不知為何現在竟掛到了我脖子上。我低頭細細端詳,發現那繩子竟如天物般並無接口。難道要取下來隻能將繩子弄斷嗎?
孟婆對著我瞧了半晌,似是終於看清了,忽的極為驚慌。
“來了!來了!”孟婆顫抖著聲音驚呼。
“來了?真的來了?”牛頭馬麵喊得震動冥府。
我一頭霧水。
正當冥府中無數鬼呀魂兒呀向我湧來時,所有聲音,震驚的、恐懼的、慌亂的,又忽的一瞬間全部靜止。我正不知所以,回頭卻見在孟婆一聲喊下原本向我湧來的牛鬼蛇神又忽的散開,竟硬生生在狹窄的奈何橋上讓出了一條道。無數鬼魂的注意力從我身上轉移,一雙雙鬼眼望向那漆黑的冥府深處。
沉重而整齊的腳步聲踏得我的心跟著整個冥府顫了一顫。
隻見一群開路的鬼兵全身戒備,神色嚴肅,如臨大敵,他們身後跟著輛囚車。眾人見到那囚車瞬間沉寂,空氣中充滿恐懼的味道。
那囚車裏的人慢慢近了。隻見那人著一件極為肮髒破碎的長袍,原本的白色早已被一身血汙覆蓋,顯是受過極刑的模樣。他全身綴滿粗重的鎖鏈,似有千斤之重,上麵泛起的黑氣讓人一眼看出那鐵鏈絕非凡物。囚車過橋時在擁擠的人群中顛簸了一下,那被鎖住的人隨之一顫,鎖鏈竟仿佛有生命般收縮,被壓緊的皮肉下血絲滲出。
見此情景,瞧著那男子身上血跡斑駁,我心中著實不忍。然而那被重重鐵鏈鎖住的人卻似感受不到痛楚,身體沒有絲毫的顫抖或退縮,反倒讓旁人感到莫名其妙的冷峻和壓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