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調好躺椅的位置。準備藥水、藥棉、顏色、紋身機。問他是否準備好。他咬著牙,似乎還在做最後決定。終於還是躺在了那裏。男子準備動手。
紋身機細密的嗒嗒聲響起,他心裏有些許緊張。
針紮在皮膚上,具備力度。他輕輕的蹙眉。有些疼。而且麻。圖案並不複雜,麵積也很小。他把頭使勁的後仰。頸後的皮墊並不厚實。硌的他脖子生疼。冬末春初,窗外陽光明媚。他的頭正對著開得很足的中央空掉。吹出的熱風使他頭暈。
男子俯身。工作時神色專注。他預感,一件藝術品將在這個瘦削白皙的男孩兒身上得以彰顯。
男子聽見他小心翼翼的呼吸聲。疼麼?男子問。他搖搖頭。眼淚順著倒行的軌道流入發跡。此時此刻。被陌生男人肆無忌憚的注視、把玩。左肩切膚的疼痛。讓生命和肉體有自覺的清醒。這一塊皮膚被破壞。連最後與記憶有依托的東西也交付出去。
你相信愛情麼?他突然問。
男子抬起頭,笑了笑,搖搖頭。對愛情,我無話可說。
那你相信男人之間會有愛情麼?他又問。
男子咧開嘴,笑得更歡暢。不知道。沒見過。
疼痛一下接一下,密集的紮在身上。他禁不住呻吟一聲。
他是個不懼死的人。卻懼怕疼痛。肉體的疼痛能讓他打破這個世界虛無不真實的看法。他忽然叫道,停下來。男子停下,關了紋身機。很多人禁受不起。最終放棄。
他滿臉的冷汗,狼狽起身。男子說,要不要我放些音樂,放鬆一下,再繼續。
他沒有回答。隻用一種充滿驚豔的目光看著鏡中自己的影像。當店主男子退後兩步觀察他的時候,終於發現什麼叫做相得益彰恰如其分。少了半隻翅膀的蝴蝶,在他的皮膚映襯下,比樣圖上還要精致耀眼。而他的肌膚,也因這殘缺的蝴蝶紋身兒愈加白皙奪目。
看了許久之後,他閉上眼睛。說道,就這樣了吧。
他一件一件又套上那些衣服。寬大的雞心領毛衣露出凜冽的鎖骨和蝶紋柔美的翅膀曲線。
付了錢。他與男子告別。男子說,城東普照寺的住持大師學識淵博。有空的話,你去看看。
二
佛經偈語上說,由愛故生憂,由愛故生怖。若遠離愛者,無憂亦無怖。龜洋慧忠禪師也曾告誡弟子,眾生不能解脫,乃為情所累。須仔細觀照自心,破除情執錯見,便能明見本性,明道正信。
他認為這個和尚和佛經上說的都是連篇累牘的廢話。道理大家都明白,能做到的卻是微乎其微。連和尚慧忠自己也說,悟道易,明道難。
他扔下手中的佛經和禪宗語要,反轉身體,抱住身後的男人。他總是以犧牲的姿態去過濾身邊的男人。看看誰能在身邊留到最後。不計較那些男人的汙濁與肮髒。用****去換取對他們的窺視。雖然屢屢沮喪。
男人讓他去放音樂。他放了常聽的蓮花生上師心咒和西方淨土變。男人不耐。換掉。他又換上姬神的抬頭看煙花燦爛和雪譜。再換。好不容易找到一首爛俗的韓語歌。男人說,行啦。
男人轉過身來,雙手圍到他胸前,剝去他的衣服。他瘦削的身體一覽無餘。男人喉頭上下反動,雙眼放光。將他按倒。左肩的紋身保護膜被弄掉。他一腳踢開男人,又小心翼翼包好。它什麼時候可以愈合。他想著。
之後,男人呼哧呼哧喘著粗氣。他點了一根煙。三塊錢一包的劣質煙。卻有著冰藍色的包裝。他抽這種煙,隻是喜歡它的包裝。
他光著身子倚在窗台上。手中的煙光明明暗暗。男人已經在悉悉索索的穿衣服。男人說,給。他知道那是什麼。他頭也沒回。聽著男人高級皮鞋的聲音噔噔的下樓去。他掉了眼淚。
抽完煙,他回身,收起桌子上男人留下的錢。
沒有甜言蜜語。沒有海誓山盟。沒有軟語溫存。隻有****的****。因為沒有愛。這隻是眼中交易。男人給他錢。隻是怕他會愛上他纏著他。他冷笑。這樣粗鄙無禮的男人,他怎麼會愛。
他拿了錢,存起一部分給母親。然後去吃水餃。醋碟裏放了大把的辣椒粉和醋。西紅柿雞蛋餡兒的睡覺奧。又酸又辣的吃進肚子裏。不再饑餓。他走出餐館。
這樣的生活。一直一直持續。不知道還會有多久。他明白這隻是一個自願下墜的過程。
走出去,他又吃了甜筒和蛋糕。他是如此的喜歡甜點。整個下午,他在市烈士陵園轉悠,或者在一株青翠蒼勁的老柏樹下躺著休息。不斷有巡檢員走來走去,監督眾人不許在陵園裏亂扔垃圾。一個中年男人的目光一直盯著他手裏的甜筒和蛋糕包裝。
傍晚時他才走出陵園。手裏依然捏著包裝紙。走到路邊,才俯身扔進垃圾桶。
晚上睡在床上,左肩灼痛。大概是吃辣椒的緣故。收養的貓寒蟬伏在他胸膛上安睡。月光如水,透過窗子流了進來。他夢見愛過的男子俯身親吻他左肩的印記。眉目柔若月光。他欣然掉出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