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2章 守愛(3)(1 / 3)

我記得很清楚,那天太陽很大,我撂下身上的大包小包坐在石階上,頭倚在膝蓋,回頭就看見一片藍印花布從半空垂瀉而下。在南柵很少有見到青年人,大多都是老人和孩子,佇立在水中的房子寧靜而悠然。我上前問一位白發老爺爺民宿的去向,老人卻一口吳儂軟語地問了句:“自己來遊烏鎮麼?”我抑製不住的驚喜聽到從老人口中說出的我的家鄉話。老人很瘦,坐在陽光下撫弄茶道。那種表情很像我已經去世了的慈祥的外公。記得有一年暑假回家,外公當時已經癱瘓在床好幾年,我回去當天他破天荒的要求坐在客廳一起和我們吃飯。後來走的時候和外公道別,外公坐在床上,拉著我的手,突然象孩子一樣嗚咽起來,眼淚一滴一滴的落,我當時心裏特別難受,也哭了。外公有點耳背,比較少跟我們交流,感情也很內斂,但從小就疼我,我讀大學以後每年回家次數都不多,就算放暑假寒假也寧願在家待著,不是經常去外公那裏看他,但每次去他都會很高興。第一次看到外公那麼失態嗚嗚的拉著我哭。我發誓以後每年都要回去看外公,但不久後外公就辭世了。之後有年冬天在學校特別冷,我買了很多暖寶寶貼上,突然想到這麼方便的東西都沒來得及買給外公用過,捂著被子哇哇大哭……

如果可以回到嬰幼時期,回到那場黑暗颶風來臨之前,回到你們身邊。

在那個黃昏的下午我坐在老人的門口,交談中仿佛回到兒時坐在外公膝蓋的情景,就好像我從來沒有離開家一樣。

我告訴爺爺我的名字叫劉小魚,是外公起的,是希望即使是男孩子也不要太坎坷,自由的遊遊弋弋過一生就好。可是就在我正式離開校園要開始社會生活以為一切美好就在前方的時候,我突然失去了我所有的親人,我的世界轟然倒塌了。爺爺說:“我這一生在這見過多少像你這樣的孩子,把烏鎮當作棲身之地來療傷,但陸陸續續都走了。小魚有天也會走。”我不會的,我窮盡一生也無法再回到原本美好的過去了。在20歲上蒼就沒收了我人生所有的支柱。爺爺留下了我,教我染坊的技術,我用這樣逃避的方法在等待痊愈。

等待,等成迫不及待。

Ⅱ給我一雙手對你依賴。

父親被推進火爐的時候,我抓得很緊。撕破了壽衣。

子欲孝而親不在。我越來越像他,性格,行事,還有生活習慣。想起小學時期母親病逝的時候他哭昏了好幾次,又咬牙極力保持清醒冷靜的樣子,那個畫麵一直都停留在我的腦海中。去年他在送我回學校的火車站,給我買了瓶我最不喜歡的飲料,我生氣的跟他吵了一架。他隻說了句:“我也不知道什麼好喝。”我說我不想回來了,我畢業了要留在北京工作。等上了火車接到他的電話,開始他的聲音輕鬆隨意,然後泣不成聲。之後他打電話的頻率比以往高的多,有時候早晨或深夜打來,隻為一些零碎小事,其實是想聽我的聲音。我有時不耐煩,他若聽出便有些驚慌,主動掛掉電話。我應該羞愧難當,居然仿佛還處在青春叛逆期,會無端惱怒他,與他發生激烈的爭執。以往彼此都不退讓,而近幾年來他卻會突然停下不再理會我,不再說話,好終止這樣的小爭端。

大一的時候手機沒話費了,就轉發了一條大概“今天是六一兒童節,但是山區的孩子沒錢衝話費,請幫助他們”的短信給爸爸。十分鍾後他給我充了。兩年後的一天,我看到他的手機上還存著這條短信,就問他。他說:“我當時看到這條短信,心頭的一塊石頭落了地。你不知道你高中的時候精神狀態太抑鬱,整天躲在屋裏聽王菲,我多擔心你。這條短信看到你會開玩笑了,我就放心了。”

悲傷。認真的站在我麵前。我看得清它的眉,它的唇,它的眼。它跟在我身邊,兜兜轉轉,牽牽拌拌。這麼多年,我身邊也隻有它了。

小時候學朱自清的《背影》,不管語文老師講得多麼動情,我無法理解,直到父親病症加重,我也已經長大,終於明白為什麼看到身軀肥胖的爸爸跨過鐵路買桔子時會淚眼模糊。

爺爺給我他珍藏一輩子的書,待我極好,卻從來不給我講他的故事,我也從不問。老人擁擠不堪的回憶,帶進棺材,結成世人永遠看不到的傷疤。我不知道怎麼報答這個善良的老人,我要一輩子留在烏鎮,給爺爺養老送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