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我聽到鄭秋用微弱的聲音念道:“‘花……褪殘紅……’”

看來這半句詞起了作用,李明哲手一鬆,鄭秋掉到了地上,然後一邊拚命咳嗽,一邊連滾帶爬地跑開了,我也鬆了一口氣。李明哲並沒有追她,反而看了看自己的手,好整以暇地說道:“不愧是少見的‘詩文’,還是有點門道的。”

鄭秋拉開點距離之後站住了,大口大口地喘著氣。

“快走啊!”我向鄭秋喊道。“別管我!”

這台詞真的說出口,還確實有點帥氣,雖然好像立了個不太好的Flag——我這是傻到什麼程度了,在這個節骨眼兒上,居然在腦海裏閃過這樣一個念頭。不過叫她跑倒是真心的,剛才一碰麵,氣勢上就差了一大截,再加上一出手就差點死掉,肯定沒戲的。

鄭秋理都不理我,大聲念道:“‘北風卷地白草折,胡天八月即飛雪’。”

瞬間在她身邊形成了一個風圈,小小的,恰好能把她包在裏麵。她的頭發被吹得亂七八糟的。從天上落下來的花瓣都被吹散開了,一片都沒有沾到她身上。

“哦?”李明哲居然拍了拍手,“能做到這一步,算是不錯了。”然後轉頭向我說:“老老實實地去享受吧,別多事,反正你們前後差不了多少。”然後轉身,背朝著我向鄭秋走去。

這麼瞧不起人嗎!居然背朝著我!我覺得腦子裏的神經好像一根根地燒斷了。

沒等李明哲說話,鄭秋先搶先念道:“‘十年磨一劍,霜刃未曾示’!”然後一揮手,一道劍光向李明哲飛去。

李明哲念了一句:“花團錦簇!”然後無數的花瓣突然把他包在中間,擋住了鄭秋的劍光。然後花瓣散開,開始繞著鄭秋的風圈外麵旋轉,漸漸向裏推進。

風裏夾雜了太多花瓣,我看不到鄭秋的臉,隻聽到她又念道:“‘似花還似非花,總教人無從惜墜’!”

李明哲冷哼一聲:“沒完沒了!我沒時間和你耗!先殺了你,那個小子就沒人管了!”

沒人管?你到底把我當成什麼人?又把鄭秋當成什麼人?我隻覺得頭發根發漲。就憑這一個女人,想要我的命?

別瞧不起人了!

無法抑止地,我開始狂笑起來。

李明哲回頭看了我一眼,說道:“已經發狂了吧。你應該感謝我,這種女人,你一輩子也遇不到。能死在她身上,也算你的福氣。”

居然說這種話!

李明哲又轉向鄭秋,吼了一聲:“風花雪月!”

鄭秋一聲悶哼,身邊的風消失不見了,雙膝一軟跪坐在地上喘著粗氣。李明哲一腳踢在鄭秋胸口,鄭秋被踢得仰麵躺在地上。雖然她感覺不到疼痛,但是也已經是極限了吧。李明哲抬起一隻腳,想要往鄭秋身上踩去。

終於我不再笑了。我伸出雙手抓住了女人的喉嚨,然後開始用力,開口說道:“‘試看春殘花漸落’……”

李明哲突然停下了動作,轉身詫異地看著我。大概沒想到我會開始讀詩吧?

我用盡全身的力氣捏著身上這個女人,繼續念道:“‘……便是紅顏老死時。一朝春盡紅顏老……’”

李明哲突然向我衝過來,想要阻止我。但是在他衝到一半的時候,我已經讀完了第四句:“‘……花落人亡兩不知’!”

眼前的女人“啪”地一聲爆成一團花瓣飛散開來,同時李明哲也噴出一口鮮血,軟倒在地上。我向前邁了一步,覺得身體裏一陣惡寒,差點摔倒。

別在這時候倒下啊!我在心裏咒罵著,強撐著走到李明哲麵前。他剛剛掙紮著坐起來,我直接飛起一腳踢在他臉上,他仰頭倒了下去……

“‘大夢誰先覺,平生我自知’。”似乎聽到鄭秋在我耳邊說了這樣兩句詩。我回過神來,發現我自己半蹲在地上,姿勢有點像起跑,或者不如說更像是貓或者狗捕食的樣子,喘息得非常厲害。鄭秋抱住了我的一條腿,看來是她剛剛念的。向前看去,李明哲站在那裏,臉上血肉模糊,手裏攥著一把匕首。

怎麼回事?剛才我記得踢了他一腳,然後呢?按說那一腳不至於讓他傷成這樣吧。剛才怎麼了?

我覺得一陣眩暈,手腳再也支撐不住,坐到了地上。鄭秋從後麵抱住我的脖子,靠在我後背上,然後說:“你還好吧?”

我勉強轉過頭去看她。她的臉上有兩塊擦傷,衣服也破破爛爛,看不出嚴重的傷,臉色慘白,目光也很混濁。右小臂一陣刺痛,看來是被匕首劃傷了,我已經連看的體力都沒有了。眼前開始發黑,我咬緊牙關堅持著,沒有失去意識。

李明哲雖然看起來狼狽,但是似乎問題不大。他搖搖晃晃地衝著我喊:“你他媽的就是條瘋狗!”

瘋狗?我迷迷糊糊地想著。你現在滿臉是血地叫著,誰才更像瘋狗呢。

李明哲開始朝著我們跑過來。匕首好亮啊。我木然地想著。感覺身體好軟。想躺著,可是連換姿勢的力氣都沒有。我怎麼會這麼虛弱的。

背上的鄭秋也一動不動,看來也用盡了體力。我們兩個會死在這裏吧。我勉強保持著意識,看著李明哲的身影越來越近。

突然一道紅影從天而降,似乎把李明哲卷起來扔了出去。我聽到鄭秋小聲說了一句:“瑪格麗特?”

對麵也多了一個人。他們在說些什麼,我聽不清楚。視野越來越暗,越來越模糊,終於意識完全沉沒在黑暗之中。

睜開眼睛,看到的是天花板。聽到鄭秋的聲音:“你總算醒了。”

頭好重,我費了好大的力氣才把臉轉到一邊。鄭秋坐在旁邊的椅子上。臉上貼了幾塊創可貼,眼睛有些發紅,似乎是哭過。向周圍看了看,原來我躺在鄭秋的床上。試著動了一下,從骨髓裏透出的疲勞讓我放棄了這個念頭。然後我回想起了李明哲的事。看來我們是得救了。可是我怎麼累成這個樣子……對了,鄭秋感覺不到痛,不會有什麼其它的傷吧?

“你受傷了沒?”我問道,聲音小得我自己都嚇了一跳。

“我沒事。”看到我懷疑的目光,鄭秋又說道,“真的沒事,有人幫我檢查過了。”

那就好了,我對自己說。這麼說來,那個紅色的影子……

然後思維就又中斷了。

再次醒來時還是覺得很累,但是比起上次醒來好得多了。鄭秋在旁邊的椅子上打盹,身上圍了一條毛毯。我吃力地從床上坐起來,發覺身上穿著秋衣秋褲——要是發現我是一絲不掛,沒準兒我當場就要一頭撞死。我下地站起身來。還是累得要死,勉強可以走路,腿發軟,有點站不穩。

下床的聲音驚醒了鄭秋。她從椅子上跳下來拉住我,對我說:“你別亂動,好好躺著啊。你要什麼?我幫你拿。喝水?吃點東西?有幾個蘋果你要不要吃,我削給你?”

“呃……我要去洗手間……”這個說法好像有點破壞氣氛,但是沒辦法。

鄭秋也笑了出來,然後把我的手搭到她肩上,說:“我扶你過去吧。”

當然她隻扶我到門口。她現在還是那個八九歲小女孩的樣子,要是跟著進去了,從各種意義上來說都很不妙吧。洗手的時候,突然想起用力捏住那個女人脖子的手感,覺得一陣反胃,大概肚子裏也沒什麼東西了,幹嘔了幾下,什麼也沒吐出來。

鄭秋在門外等我。大概是聽見了我幹嘔的聲音,她有些擔心地看著我。不過她也沒神經大條到問我“剛才在裏麵做了什麼”,隻是扶著我回到床上去躺著。我本想把被子拿出來還像以往一樣睡地板,把床給她留出來,她卻說隻有床上有電熱毯,讓我好好恢複,我又實在累得發慌,隻好老實躺下。她問我要不要吃點東西,但是我完全沒有胃口,隻是口渴得厲害。

她出去倒了一大杯水,用兩隻小手捧著遞給我。我伸手去接,猛然發覺這水燙得厲害,差一點直接鬆手倒在床上。我趕緊把水放在旁邊的小櫃子上,然後把鄭秋的手拉過來。她的兩手都被燙得通紅,好在不是很嚴重,沒有水泡。我向她手心裏吹氣,然後用我的手蓋住她的手,替她降溫。

鄭秋就一直靜靜地看著我。本來想埋怨她幾句,但是她的眼神有些悲傷,讓我也不忍心多說。

“你……還打算留在這邊嗎?”鄭秋突然問。

我沒有看她。她的心裏在想什麼呢?從她自己的角度,肯定是希望我能留下來。但是她也不希望我遇到危險吧。說起來,雖然之前也遇到過生命危險,不過這次可是有人拿著刀迎麵衝上來要殺我,比我想像中要可怕得多。真不想再遇到這種事了。鄭秋這麼擔心我,她是真的喜歡我嗎?還是隻是所謂的“吊橋效應”那種東西?

我禁止自己再想下去。不管怎麼說,結論是早就定了的。“我不會走的。”感覺她的手溫度降了下來,我重新回到被子裏,把枕頭豎在床頭當靠背斜坐著。

鄭秋也沒有再勸我回去,想必心裏很矛盾吧。我有太多事想問,於是問她要不要聊一會兒,她點點頭回到椅子上坐下。

“從昨天的事開始吧……呃等等,是哪天?我睡了幾天?”

“吃火鍋是周一。”她拿出手機看了看。“現在是周五的淩晨一點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