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天是我住下之後第一次沒有任何委托,於是清清淨淨地看了一天書——其實頭一個小時就被積分微分偏微分搞得一個頭比兩個大,奈何在鄭秋麵前,還想要裝裝樣子。勉強看到下午三點鍾,又開始和鄭秋閑扯起來。看來她在電腦前麵也挺無聊的。磨蹭到四點半,鄭秋突然說天冷了,應該吃羊肉暖和一下,於是我們決定去小區附近的火鍋店應付晚飯。

我們穿好外套,鄭秋說去洗手間,我就先到外麵叫電梯。這個時候樓裏沒人進出,電梯很快就到了,等了半天鄭秋才出來,卻變成了個八九歲的小女孩兒,個頭還不到我的胸口,穿著黑白條紋的毛線長襪,深紅的呢子連衣裙,又套了一件精致的天藍色小羽絨服。這也是我住進來之後她第一次變樣子。原本她還興致勃勃,結果現在卻一臉的不爽。我也沒有說什麼,不想再讓她更不開心。不過我總覺得她的不開心是因為變成小孩子了吃不了太多,煙酒也不能碰了。在電梯裏,她把信用卡甩給我,讓我負責結賬。

不管怎麼說,在這冰涼的天氣裏,吃一點熱火鍋是很愜意的。可是鄭秋隻是象征性地點了牛羊肉各一份,其餘的都是蔬菜、菌菇和豆製品。這讓我這肉食動物情何以堪啊。

吃飯時我不由得留意起來。平時吃的多是外賣,到手之後基本是溫的,也不擔心會燙到,火鍋就不一樣了。現在她就算被燙到也不知道。好在她吃得很小心,食物撈出來之後都會在調料裏浸好一會兒才開始吃,應該問題不大。不過哪有小孩子用那麼辣的調料的。再者說,我們的年齡相差也挺微妙的,正好處於當爸爸太年輕,當哥哥又容易用心不良的程度,總覺得服務生看我的眼神有點奇特……難不成是在羨慕?死蘿莉控們!

在吃東西時我想,沒有了觸感,她吃東西能品嚐到味道麼?當然我沒有蠢到去問她。看她吃得挺開心的,應該還能吧。她臉上的不爽,也隨著食物一點一點消失了。我們東拉西扯地聊著,什麼電影電視國際形勢的全扯一通。我注意到遠處有幾個服務生站在一起,對著鄭秋指指點點。我提醒她小聲一點,她卻一撇嘴,說:“怕什麼,誰還沒見過天才兒童麼。”這目中無人的小破孩兒應該被打一打屁股。

她吃得不多,不知道是能感覺到吃飽了,還是有意控製。我們結了帳出來,已經七點多了,正式進入夜間。路上人還是很多。我拉著她的手慢慢走回去,雖然她開始有點不情願,不過後來也適應了,畢竟現在是小孩子的模樣。

路上經過一座小橋。她說想看一看水,可是個子太小,看不到。我便伸手把她抱起來。她掙紮了一下,然後安靜下來,臉紅得很。奇怪的孩子,之前還逼著我讓她騎在脖子上繞圈來著,這個時候卻似乎害羞起來。

我們一起靜靜地看著橋下的水流。其實沒什麼好看的,市內為了美化做的人工河,髒得很,不隻是混濁,借著兩邊路燈的光我都可以看到兩個塑料袋漂在上麵。看了一會兒,她在我耳邊輕聲說道:“你說我會不會……一直這樣下去……變來變去的……”

“不會的,會有辦法的。”我安慰著她,但是心裏卻想起了夢中老人的事。不會太久了,老人這樣說。可是現在還是完全沒有頭緒。她的父母那邊應該沒有消息,我更是個大棒槌。要怎麼去避免那個死城的未來呢。老人說我在她身邊是有意義的,可是直到現在,我們隻是在重複著接受委托和解決事件的行為,這有什麼意義存在。雖說是賺到了些錢吧。

過了一會兒,她又小聲說:“其實,我真的很害怕。”

我點點頭。“我知道。”

“有過好幾次,我想從樓上跳下去算了……”她說的話讓我心裏一寒。

“可是我不敢。我不想死……”她有一點點抽泣。“有時候我也想,不如趁著還活著,隨心所欲地吃喝玩樂……”

“別這麼想啊。”我轉過臉去看她。她還在流淚。“別說這種老頭子的話。一定會有辦法的。你還年輕,以後的日子長著呢……雖然你比我大一歲是吧……”

沒等我說完,她突然伸手在我臉上擰了一下。因為不知輕重,這一下疼得我呲牙咧嘴的,然後她破涕為笑,罵道:“你這個混蛋。我比你大九個月而已。”

“是是是……”我趕緊答應著。

然後她靠過來,我們的臉頰貼在一起。她的臉還是濕的,但是卻有點發熱。“幸好遇到了你……”她的聲音低到幾乎聽不到。

“我會陪著你的。”我小聲地說著。

昏暗的燈光下,我們呼出的白霧混在一起,彌散開來。我們沒再說話,隻是靜靜地聽著彼此的呼吸聲。她的頭發掛在了我的耳朵上,癢癢的。我覺得有一點心跳加速,喉嚨有一點幹渴。我稍微動了動頭,讓我們的臉頰輕輕摩擦。

然後我突然明白過來。我在大街上做什麼呢!現在她可是一個小女孩兒呀,我怎麼可以對著她心猿意馬起來!就算不被請去喝茶,要是不小心覺醒了什麼奇怪的東西怎麼辦!

我趕緊把頭一歪,不再貼著她。感覺臉上像著火了一般。她一愣,然後漲得滿臉通紅。我不敢正眼看她,把她放回地上。

尷尬地站了一會兒,我說:“天冷了,回去吧。”聽到她輕輕“嗯”了一聲,我轉身向小區走去。她伸手抓住了我的手指,我遲疑了一下,也輕輕把她的手握在手心裏。我們還是不敢看對方,隻是默默地走著。

真丟人,我暗自想著。都已經進入大叔的年齡了,我居然還是個這麼純情的土癟麼。這件事情要是說給宿舍那幫牲口聽了會被噴死的……

我胡思亂想著,還沒走下橋,鄭秋突然拉著我停住了腳步。同時我也聞到一股濃烈的香氣。我看向鄭秋,她警覺地四周觀望著。我也向周圍看去,一個人也看不到。天上有什麼東西紛紛揚揚地落了下來,我伸手接住,發現是花瓣。

“這個不會是……”鄭秋喃喃地說,卻說到一半停住了。

我有種衝動想要使勁搖著她讓她把話說完。不過這異常的場麵畢竟不是開玩笑的時候。我輕聲問道:“是什麼?”

“他怎麼會在這兒的……這是……‘萬華陣’?”在我的耐心快要用盡的時候,她總算把話說完了,但是我還是一頭霧水。

“你居然認得啊。”從我們身後傳來人聲。我們一起轉過身去,不知道什麼時候,橋的另一端出現了一個男人。大概有三十歲上下,穿著件棕色的風衣,扣子沒係,裏麵是一套黑色的衣服,看不出樣式,白色的長圍巾搭在脖子上,腳下穿著一雙皮靴。頭發很長,從中間分開,披在肩上。這要是再加個禮帽,就是許文強了吧?而且,這家夥還挺帥的,就是笑容有點陰險。

那個男人像散步一樣,慢悠悠地走過來,邊走邊說道:“唉,你們氣氛那麼好,我都有點不忍心破壞了。”

我把鄭秋拉到身後,剛想開口說話,卻冷不防被鄭秋從後麵踢了一腳:“笨蛋,別擋著我!”

對麵那個男人哈哈笑起來。想想也是,這明顯是她們那個世界的事了,要是讓我這個什麼都不懂的人打前鋒,那就是送死。雖然看起來窩囊了點,不過我還是訥訥地退到鄭秋身後躲著去了。鄭秋看了我一眼,表情有點尷尬,大概也是覺得剛才有點過分。我笑著擺了擺手。

鄭秋又麵對那個男人:“你是李明哲?”聲音有點發虛。

“啊,你知道我,那就不用介紹了。”男人停下腳步。“雖然有點欺負人,不過,今天你就死在這兒吧。”

嗯?我一瞬間懷疑是不是聽錯了。在這大街上?我們剛剛吃過晚飯,準備回去的時候,他要殺人?這急轉直下也太快了吧!

“哼,還不知道誰能殺得了誰呢。”鄭秋雖然嘴上逞強,但是聲音已經開始發抖了。“他不是‘這邊’的人,放他走。”

“哦?”李明哲看起來有點意外。“小姑娘還挺有骨氣的。不過可惜了,你既然知道我,應該聽說過我的習慣吧。”

“你……”沒鄭秋等說出話來,他突然露出一臉凶相,惡狠狠地吼道:“你們全都要死在這兒!”

他的表情讓我毛骨悚然,從來沒見過殺機這麼重的人。就在我一愣的功夫,他向我們一伸手,然後吼了一聲:“花落誰家!”

突然之間,鄭秋就到了他手上,被他用一隻手叉著脖子舉在空中。我立刻拔腳向他衝過去,剛走出兩步,他突然看了我一眼,說了一聲:“百花繚亂!”

我立刻覺得雙腿被纏住了,一動也動不了。顧不上低頭看,我向他伸出手去,卻差一點點碰不到他。他很得意地笑著。我看到鄭秋小小的雙手抓著他的手指,看起來一點作用也沒有。我又急又怒,可是同樣完全沒辦法。

“感謝我吧。”他悠然地轉向我說,“讓你死得舒服一點。”

這時被繚繞的感覺已經蔓延到脖子上,是一團團的花瓣。然後花瓣居然凝聚成一個女人,緊緊地纏在我身上。

這個女人異常漂亮,說是天仙也不為過,而且不著寸縷——這時我反而冷靜了下來。我沒有看向纏著我的女人,甚至連看的欲望都沒有。雖然身體動不了,腦子總算開始動起來了。

要讓我死得舒服一點?就是這個意思麼?我出奇地一點都沒害怕,反而覺得怒火中燒。原來我在他眼中就隻有這麼一點程度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