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後在迷醉的恍惚中飄過橋去。
(二)
孟婆綠幽幽的眼睛冷冷的看著我。
幹枯的嘴角浮現的一絲微微的笑意。
你還能撐多久?
我不知道。我要等待。
恐怕你的等待會很漫長。她的眼角泛著微光。
我知道。可那又怎麼樣?你究竟在等待什麼呢。
我的幸福。
孟婆臉上的皺紋笑得更深:是嗎。
我於是轉過頭,不再答話。
我漫不經心的看著和感覺著奈何橋上孤零零的遊魂。
橋下鬼魂哭泣般的歌聲四麵包圍著沉悶的天空。
陰森森的寒風淒淒慘慘的貼著骨頭刮過。
(三)
我在等一個人。
等待一個我應該等待的人。
從我出生的那天起,就開始了這場不知是否能有盡頭的等待。
深深巷子裏的老人們對我的母親說:這個孩子有福。
母親沒有說什麼,隻是眼淚如斷線的珠子落了一地。
童年的時光是幸運的,在鄰居們被饑餓,寒冷和疾病的陰雲緊緊包圍的時候,我卻可以腆著吃得飽飽肚皮的在門前的高高的青桐樹下心安理得的玩耍。
鄰居壓抑的哭聲總是斷斷續續從高高圍牆的那一頭隱隱約約地飄過來,我仔細的聽著,那些細細的,低低的聲音哭的傷心極了。
我問母親這是為什麼?
母親撫摸著我的頭,歎了口氣:要是你不會長大就好了。
母親的聲音如同鄰家的哭聲,細細的,低低的,傷心極了。
每當我在青桐下玩耍,母親總會在一旁靜靜的看。她總是笑著,笑著,很滿足很快樂的樣子。可不久忽然又想起什麼似的,別致的眉角忽的一顰,又深深的看著我,隻是目光裏不再寫滿快樂。
要是你不會長大就好了。
母親無數次撫摸我的頭,低聲的說著。
(四)
不管母親願不願意,我終於在她焦慮的目光中長大了。
當我第一次把勾勒秀長的眉角和塗抹均勻的嘴唇得意地展示在母親的麵前時,母親的目光完全變了。
她看著我,努力地掩飾著身體微微的顫抖。她的目光包含著恐懼,害怕與深深的眷戀,痛苦的表情如同在她的身上活生生割下一大塊肉。
母親,母親……你怎麼了……我不漂亮嗎?
不,不……你很漂亮,很漂亮……
母親勉強著擠出一絲笑容,可我分明看見她眼角閃爍的淚光。
母親為什麼哭呢?我不明白。
終於有一天,母親的害怕暴露在陽光之下。
一個穿著時髦旗袍的漂亮小姐走進了寒酸的小街,來到我們從未有人登門的家。
小巷頓時沸騰起來,門口擠滿了看熱鬧的人們。
母親看著她,眼神裏分明流露著惶恐。那漂亮的小姐冷冷的瞟了瞟我家的院子,居高臨下的對母親說:我是來把她帶走的。
她伸出纖細白嫩的手指朝我的方向指了指。
“帶走……她……”母親喃喃地說,不由自主的盯著我,眼裏流露著深深的恐懼。
“怎麼,”漂亮小姐秀美的眉毛微微一揚,“當初可是說好了的!你們不是靠著我們家,早死在荒郊野外喂狗去了!如今不但沒凍著餓著的,還養得白白胖胖,還敢舍不得我帶她走?”
母親眼裏噙著淚,默默地點頭。她看著漂亮小姐,用近乎哀求的口氣對她說:到底讓我把她收拾得漂漂亮亮的走啊。
說著,撲通一聲跪在她的麵前。
漂亮小姐不屑的瞅瞅母親,不耐煩地說:“鄉下人就是事多!”
然後一搖一擺的走到門外:“給我利索點!”
母親帶我進了屋,讓我坐下,顫抖著拿起梳子,為我靜靜的梳頭。
母親,她要帶我去哪?
她要帶你去一個有錢人家……
去做啥呢?
讓你和她家的少爺成親……
她家的少爺好嗎?
好……好……母親咽哽著不能出聲。
孩子,到了那兒要處處小心些……大戶人家,畢竟不必咱鄉下人……母親的淚水滴在我的脖子上,涼涼的,濕濕的。
我於是就這樣被帶走,母親哭的背過氣去。
(五)
我小心翼翼地跨進她家的門檻,帶著許多的好奇。
這裏的院子那麼大,樹那麼的高,景色那麼的美。
一切是那麼的新鮮。
我就在這度過了一天,我興奮極了,不明白母親為什麼哭。
第二天清晨,我被帶到一個深深的院子裏。
院子裏有一個深深的祠堂,雲飛霧繞的神秘極了。
他們讓我一起虔誠地拜了拜那些供奉的牌位,一個老爺模樣的人站起來莊重地說:“列祖列宗在上,今天我把宇生兒的未亡人帶來祭拜……”
他邊說著邊指指我。
未亡人?說我嗎?
什麼是未亡人?
出了祠堂老爺叫一個和我差不多大的女孩兒帶我回房。我忍不住壯著膽子偷偷問她:“什麼是未亡人?”
她一驚,抬頭看看我,欲言又止的低下頭。
我就於是問了她一遍。
“未亡人……嗯……未亡人……你真的不知道嗎?”
我使勁地搖了搖頭。
“嗯……未亡人……未亡人就是……就是說你的丈夫……哦,對了……是你的丈夫出了很遠很遠的門,你在家等著他的意思。”
她看著我,一副不容置疑的樣子。
哦,原來如此。我恍然大悟,衝她笑笑。
原來是要我等待啊。那有什麼母親好哭的呢?
我於是待在房裏,專心致誌的等待。
偶爾會聽見洗衣婦三三兩兩的聲音,她們的聲音蒼老而嘶啞,像母親的聲音,所以我愛聽極了。
她們常偷偷地說著庭院裏的瑣事與秘事,有幾次似乎在說我:“真可憐,年紀輕輕就……唉……換了我,決不把女兒送到這……”然後總有人發現我,然後她們就不再說下去。
我於是隻好回房繼續著等待。
錦衣玉食的生活很讓我開心,於是我死心塌地的,或者說是忘了自己在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