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五十年,冬,十一月二十九日。
人說,京城的天氣是最冷的,一點不假,還沒真的到寒冬臘月的天氣,此刻卻是寒冷若霜。
夢清穿起了冬季厚實薑黃色的襖子,這是今年皇宮新做的襖子,已經發給各個主子去了。
自從那次惹怒皇上回了京城後,似乎皇上對她已經是忘得一幹二淨,也不再提起讓她進宮見他的事情了。
她就安心在自己寢居種起了花草,沒事的時候就回家看看後娘。
如果說,這會兒的她是曆經磨難見證過生離死別慢慢成熟的她,一點不假。
她是覺得生活越來越貧乏,心裏也越發貧乏,一抬頭看著被無數宮台樓閣的屋瓦切割的天空便覺得黑暗一片。
在皇上命處死依蓮娜的那一刻,他雖然知道下毒害自己的人另有其人,卻還是遲遲不肯放了格桑的時候,在她看見依蓮娜滿身傷痕血跡
斑斑的時候,她覺得紫禁城的天已經不再晴朗,或者說,永遠陰沉著。
而她依舊是有些畏懼著這宮裏的生活,憎恨著這宮裏的生活,便漸漸的發現突然之間染上了風寒,一下子躺在床上,變成了一個病灶。
那日科爾沁匆匆一別,她沒來得及和阿離道一聲別,心中愧疚,睡夢中,卻陡然間發現他出現在她麵前,一身黑色的衣裝打扮。
她病中,見了他來一下子怒吼道:“你來做什麼?這裏太危險了。”
卻是發現自己已然淚如雨下,是想念還是什麼,說不清道不明,像屋外昏暗的久久不見放晴的天空。
他的手被她就這麼握著,看著她如此傷心落淚,卻是斥責他的時候,他也眼含淚光。
“沒事,放心吧,我很安全,就是想來看看你,聽說你病了,這是怎麼了?”他看著夢清蒼白的臉色心疼問。
“小病而已,你為何來了京城?”夢清說道。
他猶豫不決,閃爍其詞說道:“隻是過來玩玩,聽說京城很熱鬧很繁華。”
夢清不信他那些鬼話,她知道他不敢看她的眼睛就是在說謊。
珠兒進來時看見了阿離和她,瞬間石化而後自動解凍,趕緊把門合得嚴嚴實實,說道:“這家夥怎麼跑來了?若是讓別人見了,怕是免
不了又惹什麼事端來?”
阿離聽了她這麼一說,便抽回手,說道:“時候不早了,我要回去了,你多保重,我還會再來看你的。我會保護你的。”
最後一句讓她倍感溫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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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燈初上,萬花樓不甚繁華,鶯歌燕舞不甚喧囂。
達官顯貴絡繹不絕,白花花的銀子瞬間都進了**的腰包。
二樓落霞姑娘香閨裏,一人藏青色衣袍安靜坐著,而身旁的女子一身淡紫色的衣衫,頭上紮著一隊複古式的唐朝小髻,看上去很是可愛
。
“最近可好?我從科爾沁回來這大半個月了,沒來看你,實在是公務太忙了。”他說。
“我知道。”落霞淡淡說道,“那****回來京城,我在這樓上見了你們的馬車,爺坐在馬背上,臉瘦了。”
四爺不語,聽著。
閨房的香爐散發著清幽的木蘭花的香味,隨著一陣風吹起的絲綢刺繡屏風卻是飄逸的宛若舞蹈。
梳妝鏡前,放滿了黃金白銀打造的奢華首飾,不比宮裏款式花樣少。
這**繁華的********,頭牌姑娘的待遇不比皇宮的待遇差了哪裏去,東西卻是應有盡有。
四爺瘦了,落霞望著眼前的男人,身形瘦削,心疼說道:“這些時日四爺去了科爾沁,怕是勞累過度,加上吃得很不是很好。”
他抬眼溫柔看她說道:“沒事。”不覺手撫摸著她的臉頰。
落霞受寵若驚,突然語無倫次問道:“我聽說,雲瑤姐姐也在皇宮,不知道你們是否見過麵了?”
提到雲瑤,他突然之間有些遲疑,一時間莫名的情愫湧了出來,有些事總是無法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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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爺胤禩拿著蘇繡的絲帕遞給眼前白衣勝雪的女子手中,她依舊高雅聖潔,宛若綻放的白色牡丹一樣嬌豔。
“這是上好的蘇繡,繡的是雲,所以就拿來給你,看看喜不喜歡?”他一身藍色的旗裝,整個人看上去英氣不凡。
雲瑤接過帕子,看了一眼說道:“雲?其實我本名不叫牡丹,我叫雲瑤,不過雲瑤也隻是我在**的掛名。”
風卷黃葉漫天飄散,這陰沉的天色沒有依稀的好轉,站在八爺府偏閣的廊簷下,覺得宛若夢中。
“**?”他一聽她這麼說,有些吃驚,眼前這素雅的女子竟然混跡過**那種風花雪月的地方,難道她一直在欺騙,玩弄自己?一直
以來對她的好感,對她的遷就,瞬間被蠶食的一幹二淨。
“怎麼?既然是個**女子,為何多次拒絕我,**男人不是你們慣用的手段嗎?每每見我裝作一副冰清玉潔,清高大方之態,原來是
風月場裏的老手,我這般愚蠢竟然被你迷的神魂顛倒?”隨後,八胤禩一番冷嘲熱諷,尖酸刻薄,卻是沒有換來雲瑤臉上半點陰晴的轉
變。
她依舊不動聲色,雲淡風輕,仿佛這眼前之人和他隔著一個屏障。
他們是兩個世界的人,永遠都無法真的靠近一步,一開始她就知道了。
“怎麼了?不說話了,啞口無言了?那日為何私自放走了那個叫丁四的天地會的亂黨?我一直沒有問,一直緘默不言,你究竟隨我來紫
禁城要幹什麼?利用我?殺皇上?還是反清複明?”他怒不可遏,上前抱住她瘋狂一般吻著她的脖子。
是愛慕未盡還是不甘憤怒?
說不清,她依舊平靜,沒有掙紮,隻看著天際,那灰暗的,飄逸著烏雲的不明朗的天空,此刻下了淅淅瀝瀝的小雨。
站在廊簷下還能感到雨水的冰涼徹骨的寒意,滿目的枯黃蕭瑟。
她一把推開身邊的八阿哥,平靜說道:“我辦完我的事自會任你處置。”說完拂袖而去,留給他一個依舊脫俗的倩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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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奴才!和你說了多少次,不要讓雪蘭草淋了雨,你這奴才是讓我氣死不成!”
貴妃雨霖鈴看著殿外小雨淅淅瀝瀝,想著她種在暢春園裏的雪蘭草還在淋雨,這些奴才不好好替她照顧花,實在讓人氣憤。
她自顧自的拿了把傘撇下一群奴婢,走了,回頭說了句:“沒有的奴才,都是廢物,不要跟過來!”
她一個人隻身前往暢春園,雪蘭草是她最寶貝的花草,她心中疼惜,不讓它淋雨,這麼嬌弱的花會被雨水澆爛的。
暢春園很大,她打著玲瓏小傘,在這小雨洗禮的初冬獨自去了,走到那裏一瞧,慶幸的是,這蘭草還是好端端的,沒有絲毫受這雨水的侵
蝕。
她小心翼翼將花盆抱起,打著紫色的小傘往回走著,路上多少有些泥濘。
“什麼鬼天氣,這會兒就開始下雨了。”罵著罵著,她腳上鞋上已經滿是泥濘。
突然間朦朧細雨裏出現了一個桃紅色的身影,脂粉濃厚,來的人是玉妃,她也打了把傘,看著前麵的貴妃,笑臉相迎說道:“貴妃娘娘
吉祥,這麼個陰雨的天氣,您不在殿裏怎麼跑出來了?”
貴妃本就不喜歡這女人,這見了她如此這般出現在她眼前,隻覺得異常礙眼,說道:“我想去哪裏還用得著和你這賤人說道?”
玉妃心裏一陣惱火,卻是當麵不敢說些什麼,見著她好生護著花盆,想必是這貴妃心愛的寶貝,便說:“見您這麼愛護這盆花,想必是
什麼珍惜道了花草吧?”
暢春園卻是是一處很大的園子,四周景色蕭條,這初冬的天氣。
貴妃瞥了她一眼,沒有繼續理她,隻覺得沒有理這種人的必要,她徑自走開了。
這玉妃心中自然是很氣憤,但是以她的經驗,往往每次這女人罵了自己或者其他妃子,不光皇上不說什麼,就連皇後也不說半句公道話
,不過誰讓那個女人天生高人一等,進宮連妃嬪也沒有當就直接進了含香殿做了貴妃呢!
想想她自己入宮後這幾年才靠著威脅淩柱那老賊才混到了如今這玉妃的身份,想著這些,她突然萌生了一個大膽的想法,不由走上前去
跟著貴妃。
溪水嘩嘩作響,這眼前就是一個深不見底的小溪流,上麵一座狹小的石橋。
貴妃走著,玉妃在後麵跟著,走在石橋上,玉妃見四下沒人,突然上前一步,狠狠推了她一把。
突然間隻聽見撲通一聲,細雨蒙蒙的水麵突然一個炸開了水花。
貴妃雨霖鈴萬萬沒有想到,那個女人竟然敢把她推下水,更讓她不敢相信的是,她試圖在水裏掙紮,隻是掉下來的時候,額頭磕在了溪
水的石頭上,流血不止,沒有疼痛,隻覺得昏昏沉沉,便一頭倒在了水裏,漸漸失去知覺,沉入水中。
水麵恢複了平靜,還能見到碧綠的撒著枯葉的水麵浮出一陣猩紅。
那盆雪蘭草碎裂在溪邊的碎石上,狼藉一片,翠綠的枝葉,顯得尤為亮麗。這是冬季開花的一種植物,沒想到沒等到開花,主人就已經
離它而去了。
寂靜,寒冷,天飄著小雨,溪水裏,隻看見那一抹亮麗的紫釉描金的綢緞,在水裏上時隱時現浮動著,而那個妝容較好的女子,沉在水
裏,眼色寂寞,此刻已經沒了呼吸。
二十年前,蘇州沈府,一個叫雨鈴霖的女子和一個叫沈玉山的男子拜堂成親了,雪蘭草是他們的定情信物,那會兒她才十六歲,恩愛的
日子沒過多久,他便休了她,當著她的麵說,“我們緣分盡了,這輩子盡了。”
“為什麼?為什麼?”她問。
可是最終,他也沒有給她答案,他娶了另一個女人,他很幸福。之後,之後,她入宮了,之後她成了貴妃,再次去看了他。
每年去蘇州沈府看他,偷偷坐在轎子裏,遠遠看著,每次去,在的轎子裏她都看到他和另一個女人很幸福的樣子,所以,年年去一次,
就變成每三年去一次,後來漸漸,她忘了。
忘了,便是記不得去過多少次了,也記不得到底為什麼去了。
她記不起了,隻記得男人幸福的臉,後來她嚐試去愛另一個男人,這大清的皇帝,但發現,原來那個男人根本不愛自己,他愛的隻是自
己那張與他的摯愛相似的臉。
愛從來不可替代?愛,從來就可以被替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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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妃嚇得雙腿發麻,瘋了似的逃了回去,回去了之後,整日心神不寧。
隻是一個下午的時間,到了差不多黃昏,就聽乾清宮那邊傳來了消息,說是貴妃遇害了,在暢春園的溪流裏找到屍首,聽說死的很慘。
她聽後臉色發白,整個人因為害怕而變得異常敏感,就連傍晚奴婢進來也是嚇了好大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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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清宮,康熙看著打撈上來的貴妃屍首,一時間情難自禁。
女子一身紫釉描金的吉服,戴著金簪,臉色蒼白。經過太醫的檢驗,她跌入水中,頭先碰到了水底下的石頭,因為頭暈導致在水裏窒息
而死。、
康熙怒吼著,問貴妃身邊的奴婢:“你們為什麼不跟著?”
奴婢們一個個嚇得臉色蒼白,說道:“貴妃娘娘不讓奴婢們跟著。”
“全都拉出去砍了。”康熙怒吼著。
幾個侍衛上前拉住一幫奴婢拖了出去。
皇後站在一旁,麵如土色,不敢吱聲。
這,這貴妃好端端的,怎麼會?皇上曾經當著她的麵說過,“如果有朝一日,貴妃在這宮裏被人害了,朕第一個要你陪葬!”她仍舊記
得皇上說過的話。
康熙皇帝看著已經毫無氣息的貴妃,眼神渙散,太醫報告,也不排除是有人害死貴妃的可能,有可能是因為有人推了貴妃導致她跌落水
底。
康熙召來隆科多進宮,說道:“朕命你三日之內查清楚貴妃遇害的事,朕要知道她是自己摔下去的還是有人推她下去的?”
“是,臣現在去辦!”隆科多急急出了宮門去。
隨後康熙皇帝衝著皇後道:“我說過,她若是死了,你就給她陪葬。”
一席話後,皇上甩袖走了,隻留下皇後一人心驚膽戰站在那裏一動不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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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久,貴妃溺水的事幾乎傳遍了京城皇宮每一處。年夢清也是聽說了,一下子覺有些蹊蹺,這好端端的人怎麼說死就死了。
珠兒說道:“肯定是皇後害的,平日裏,貴妃對皇後很是不尊重。”
“別瞎說了,這皇後娘娘不是那種不懂身份的人,一個貴妃死了,皇上定然會追究,到時候追究到自己身上,豈不是自己自己性命不保
了?”年夢清說著。
隔了兩日,皇上給貴妃辦了場喪禮,聽說,紫禁城很多妃嬪終日人心惶惶,生怕這事和自己有半點關係。
隆科多受命查此案,也是沒有任何線索,暢春園很大,連著好幾處宮殿,他先後打聽消息,隻是毫無進展。
而此刻,玉妃心中畏懼萬分,想起那日自己一時衝動,推了貴妃一把,見她在水裏掙紮求救,最後溺水而死,突然之間發現自己手染鮮
血,便變成了殺人魔了,一連幾****每晚都做噩夢,無法入睡。
幾日之後,康熙皇帝的十四皇子胤禵聽說選中了完顏靜兒為福晉,這幾日就要迎娶了。
大婚在即,皇後本應該是高興的,卻是愁容滿麵。
大婚當日,所有的阿哥和福晉都去了十四阿哥府。
雍和宮,四爺和嫡福晉一輛馬車,夢清和紫江格格一輛馬車去了十四阿哥府。
而年夢清和紫江格格本就是仇人相見,分外覺得難受。
紫江格格說道:“聽說年福晉最近一直氣色不好,這風寒看似不輕,改日我找些神醫給瞧瞧,可好?”
年夢清一言不發,當她是空氣。
另一輛馬車上,四爺和嫡福晉安靜坐著?這去了科爾沁之後,不說這思念之情有多深厚,就說這烏拉那拉箏兒見著四爺回來欣喜萬分。
烏拉那拉氏箏兒突然開口道:“這些日子在科爾沁草原可好?聽說有人叛亂了,爺可有受傷?”
他聽著她提起叛亂之事,突然想起了那日年夢清不顧危險去救人的一幕,如果不是有他突然衝出去救了她,雍和宮如今就少了一個麻煩
,可他怎麼也想不通自己當時怎麼會願意去救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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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阿哥府,進了院子,才發現這裏比五爺府大多了。
一見到格桑和五爺也來賀壽了,夢清就走上前去和格桑噓寒問暖。
格桑見了夢清也是高興,見了紫江格格不免說了幾句體麵話,道:“我從科爾沁帶回了人參,改日送些給格格。”
紫江格格不屑說道:“算了,還是留著你自己吧,你的那些東西都是些廉價的東西,倒是我阿瑪府裏應有盡有,哪裏會缺了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