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是好?”堯伏借著燭台微弱的光,在紙上匆匆幾筆。天下局勢,風平浪靜,而你我的糾纏,卻是還未到的驚天駭浪。堯伏勾起小指,掂量著酒壺,任沉重的發飾掉落在地,不去管木屋發出的金屬呐喊聲,不去理會夜風吹亂的頭發,他知道昀壬正在辦案的途上,他要讓昀壬親眼探望雲郎中殘缺的屍體,他要激起那些懦夫內心按捺不住的仇恨,他要讓天下所有人都憤怒,而這憤怒由昀壬開始。
“讓他帶頭,來與你抗衡可好?雍朝皇帝禹冉?哈哈…哈哈哈…”堯伏對著畫卷裏的人仰天大笑,你們如此糾結的過往,當真讓朕不知曉他們生由誰所出嗎?“一群瘋子!!”堯伏竭力克製住憤怒,枯朽的桌椅咯咯地顫抖。“背叛,背叛,背叛!安妃!你對父皇的背叛,朕要他來賠!雲郎中,你對兄弟的背叛,朕都要他來賠!”堯伏在此刻拋棄了一切華麗、天子的勢頭,此刻的他是一頭無處訴說幽怨的獅子,是整裝待發卻尋不到出路的野狼,是多麼地渴求孤獨卻又抵製孤獨的落難霸王。他隻知道,天下人給他的孤獨隻能在這盡發,隻能在狹小的小木屋裏淪落……
我眯眼借著淺淡的月光,小心翼翼地踩著腳下的枯枝敗葉,生怕驚動了裏麵的人,有燭火的話,應該不是鬼吧?我深吸一口氣,輕輕在胸口畫了一個十字架,緩緩靠近小木屋。“早知道就帶個防身的!”嘀咕一句,我學著蜘蛛俠的樣子,雙手雙腳全搭拉在木製的牆上,耳朵緊貼著木板縫隙,真相大白的感覺讓人竊喜不已。
“啊哈哈…”
“鬼叫?”我咂咂嘴,這磁場太強了。
“一兮木兮,皆水有物;一兮木兮,無情落定……”
木屋傳出的聲音,頓時讓我雞皮疙瘩掉一地。這是《詩經》?“聖母瑪利亞!還是隻多情的鬼啊…不過,《詩經》有這幾句嗎?”我偏頭思索著。
“嗬嗬嗬……這天下的主人,除了朕……”
“瞎編的還走複古風?這鬼笑得如此猖狂,想做什麼?”我提心吊膽地聽著,生怕裏麵的東西一個不小心推門出來。“不過,你到是快說說關於昀壬的糗事啊!哎喲我的小辮子!!”我不耐煩地低聲咒罵著。到這破地方,沒了蘋果沒4G,整天無聊地隻有晚上來當蜘蛛人!
堯伏全身心在發泄處,哪裏聽得門外的動靜?半晌,堯伏提著筆,扔了酒壺,神情悵惘地轉至窗台,微微抬頭,潑墨似的發纏繞在頸間,他記得那一大片血紅的荷花,那荷花燃燒了整個行宮,鋪天蓋地,沒了皇位,沒了手足,卻來臥薪嚐膽,苟且偷生——“嗬!”堯伏借著酒勁兒趴在窗台上,就這麼一聲輕歎沒入水中,落入了有心人的耳畔中。
認認真真在木板牆上工作了大半天,我終於無奈地卸下手腳,站穩步子,有氣無力地理了理衣服和頭發。一夜忙碌,聽來的全是無用的內容,還折騰地腰酸背痛!也不知道是誰在裏麵唧唧歪歪,擾了我進屋一探究竟的計劃,真是氣不打一處來!
“誒…算了算了,放過了放過了。也是時候找找回家的法子了。”我頗為生氣地搖搖頭,這入了夜的風,怪冷的。尋到來時的路,我瞪大了眼睛小心地在殘葉上踩出回去的腳印。或許一段時日後,有人會問:為什麼不推門進去瞧瞧?為什麼不再看看那晚的月色是有多淒涼?可那些我不想明白的東西都是心底埋藏的故事,不願挖掘,因為不知道未來的路是否會萬劫不複,是否仍是我能控製住的,因為,我怕。
幾日後。
“有天!”傅單大力敲著門,喊道。
“作甚?”卓夏公子困惑道。昨兒個一夜花酒,正是睡意朦朧時,又被傅單拉來叫有天,心裏正委屈著。
“來北盡許多天,師父交代的事都還沒有個影兒!”傅單懊惱道。
“有天有關?你的事不是隻有帶藥嗎?”卓夏公子來了精神,詢問道。
“也得見見吃藥的人呐!”傅單不厭其煩地叩門道,“這丫頭!”
“這凝閣的主人,你的昀大哥都不在,如何找來?”卓夏公子忍住不了戲謔。
“自有法子。大哥就莫問了。”
“哦…”卓夏公子應著,心下將傅單這傻子的話琢磨了四五遍。
“再不見人!我踹門了!!”傅單忍著怒氣吼道,“懶得…”
——“喂!想怎樣?”我推開門,不耐煩地叫著,“大清早的!你鬼哭狼嚎找同夥呐?”
“吃過早飯,去見昀大哥的大哥。我在前廳等你。”傅單擱下這話便走了。我丈二的和尚摸不著頭腦,問了問卓夏公子,“怎麼一回事?”
“讓你見昀大哥的大哥。”卓夏公子擺擺手,笑道。
“你別咧嘴!我瘮得慌!”我摸摸胳膊,厲聲道。卓夏公子未在多言,隨著傅單的步伐走去了。
“幾個意思啊…前半個月問昀壬,都說沒空,過了半個月連昀壬人影都沒見著,今天又來這出!不就煎個藥治個病嘛,搞得跟那美國總統似的,日理萬機!”我嘟囔著,心裏好不樂意,隨意在櫃子裏掏出幾件衣服穿上,拿木梳紮了個簡單的發髻,一陣子洗漱完畢後,大步流星地朝廚房走去。
“二順!”我叼著五先生早上剛買的醬鴨腿,心情大好,兩步當一步地跨過前廳大門檻——眼前風景,驚得我隻剩目瞪口呆。
“有天啊,你怎麼……就過來?”傅單應聲叫道,使著眼色給卓夏公子。
“哦哦,嗬嗬…也是幾天沒開葷了…”卓夏公子喝了口茶,領會了過來。這丫頭,確適合蓄短發。
“你就是有天?”昀壬搖了搖折扇,輕蔑道。他還是頭一回見到如此不堪的女子。
“我見過你,你見過我。裝得跟不認識似的。”我扔掉隻剩半截骨頭的醬鴨腿,空手擦了擦嘴,風輕雲淡地坐在緊挨著傅單的木椅上。
“認識?”昀壬喚來五子斟茶。
“忘了也不妨。”我大喝了一口清茶,答道,看卓夏公子望向這,我回以一笑。
“咳咳……”
我循聲看去,昀壬身旁的男子抿嘴一笑。我默然地收回目光,憐惜地看著門外不遠處,油光閃閃的鴨腿。
“姑娘喜歡,讓五子多拿一些送往姑娘房間吧。”堯伏一改威嚴的口氣,吩咐道。戴這麵具,頭一次見生人,堯伏盡力控製住脾性和言語。他清楚著一切,所謂天子,可威嚴可親近。眼下是不得已的光景,更當小心行事。
“謝了!不過不必了。”我斜眼瞧他,又一燦爛笑容襲來。
“大膽!”昀壬突然喝道。
我隨著眾人一並看向他,滿臉疑惑。我說什麼逾越的話了?
“昀壬。”堯伏動了動唇,將冰過的茶送入口中。
“好心給你用,原是多慮。”昀壬掩飾住怒氣,尷尬道,“五子,給我換龍井。”五子得了令,急急忙忙備茶去了。這該死的小蹄子!以下犯上。待皇兄歸位時,第一個將其五馬分屍!
“嗬嗬…我的意思是說,好東西吃太多就膩了。”經過上次昀壬逼死的事後,我對於他發怒的情況學乖了很多。此人可惹,但不可過火。
“如此,請問有天姑娘有什麼法子讓我入藥?”堯伏輕聲道。
“你前段時間不出現,白白浪費了那麼多時間。問傅單吧。”我隻知道雲郎中說用酒,具體的事為了不惹火昀壬,我還是不開口的好。
“哦哦!”傅單接過話來,狠狠剜了我一眼,“入藥的時候和著酒一並用下。師父這樣交代的。”
“前些時日,確有事耽擱,望姑娘見諒。”堯伏費力地做出抱歉的表情,跟一不知禮數的野丫頭說歉意,還真是難為了身為帝王的他。
“什麼事耽誤啊?”我吃著桌上的清涼水果,隨口問道。
“你!”昀壬忽地站起身來,收住折扇,叫道——“五子!我的茶!”
“什麼時辰可以用藥?”堯伏看了昀壬一眼,緩和氣氛道。
“哦…”我沉浸在昀壬怪異的舉止中,答道,“幾天後吧。你也別急,都大半個月過來了。”
“如此的話…”
這段不愉快的幾人對話,在五子一聲用膳中結束。前廳院角,茂密的綠竹,尖葉淡淡地黃,秋天總算快來了。誰在期盼帶著收獲的季節?黃金麥浪下,又是一陣湧動的風潮。
“奇奇怪怪!”我嘀咕著尋來筆,在紙上仔細寫下釀酒的所需材料。
“有天?吃的。”聽得傅單的聲音響起,我擱了筆,興衝衝地開了門,果真會關心人。
“二順就是孝順!”拎了一塊白色的糕點放入嘴中,我咂咂嘴道,“什麼東西太甜了!”
“不知道什麼糕,外麵買的。”傅單翻著我的清單,詢問道“這就是釀酒用的?”
“嗯嗯。”我含糊不清道,“這個好吃。”
“那當然!你吃的是龍須酥。”
“這破地方還有這?倒是在唐人街嚐過。”我看著盤裏的東西,紅燈綠酒在腦子裏湧動。
“酒裏也能有葡萄?!”傅單疑惑道,找了凳子坐下。
“給我拿了吃的,沒事就走吧。我忙完這些,也該自己尋出路了。”我瞟了他一眼,懶得力氣解釋。
“昀大哥今日怪異得很。”
“你來就是跟我嘮叨的啊?”沒了吃的新鮮感,我順手拿來茶杯,翻看著花色。
“不…不是,你中午也沒吃多少,我也閑著不是?”傅單解釋道。
“你不找卓夏公子?”
“他出去了。”
“玉春苑?”我偏頭問道。
“上回跟他去了,結果醉了一宿。”傅單挑挑眉,“你不知道這地方?”
“喝酒啊?那就沒興趣了。”
“還記著呢?”
“記什麼?人最大的悲哀就是沒人記得你。無論好事還是壞事,總有人記得你存在過,不也好?”我微微歎氣,放下茶杯,拖著下巴看向門外。
“怎麼回事…”
“問你個問題。”我將頭轉向傅單那黝黑的臉。
“說。”
“你不覺得昀壬他大哥很醜嗎?”我抬高語氣,誇張表情道“我今天真的不忍心表現出來。他對我笑了好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