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 劍氣易融雪, 往事難隨風(1 / 3)

眾嘍囉衝上樓梯,樓梯上立時聲音大作,兵刃聲、腳步聲、眾嘍囉叫喊聲一齊交織。頃刻間,在後麵的人一個個麵色惶恐退將下來,又有幾具屍體橫七豎八落在台階上,更有兩三個直接掉到樓下,頓時由上到下盡是血痕。之後從樓上走出一個清瘦的黑衣人,兩邊鬢發梳理得十分精致,兩道劍眉如藏鋒刃。右手提一柄長劍,劍鋒處滴著鮮血,手上衣服上絲毫未沾。婁家管家一眼認出:“好哇!你還敢出來!看我不殺了你!”原來這人果真是胡雋衝。胡雋衝一聲冷笑:“我見過你,你那主子無一長可取,竟得了你這麼個好仆從,衝你的心思,今天你我井水不犯河水。”又舉起手中劍指那姓魏的:“既要殺我,何不出劍?”姓魏的後脊梁也生出一陣冷汗,見自己幾個人竟連他的邊也沒碰到,心裏已有些肝兒顫。

倒是那管家急了,拎著單鞭也衝上樓梯,幾個嘍囉還不及讓開,胡雋衝先一躍而起,空中時一瞬揮劍劃出一道冷光。落地時已立於平地,而那幾個嘍囉和管家仍在台階上。

風小了,雪慢了。

姓魏的看得分明,那管家的脖頸後麵已多了一道深深的劃痕,鮮血順著口子流淌下來,想必已丟了性命。果不其然,那廝猛地倒下,骨碌碌滾將下來跌到階下,已無一絲氣息。

姓魏的雙手顫抖不止,冷汗愈發止不住了。再看自己的手下都軟攤在一處,那個死管家帶來的人一個勁兒地往外退。心下是懼是怒也說不出。胡雋衝再舉起劍指著這廝:“還不出劍,嗬!再給你一次機會,不出劍的話我一樣會殺了你。”姓魏的大叫一聲,劍真的拔出了鞘。

“好,我先讓你三劍。”胡雋衝收劍入鞘,背手而立。姓魏的那廝揮劍撲上來,直逼左胸,胡雋衝左腳輕點,身體右傾了幾分,劍便刺空在一旁。那劍刺空了也算反應快,橫過劍鋒斜著從下麵削上來。這一劍果真凶險,尋常人必然連左邊整條膀子都卸下來了。胡雋衝好像毫不在意,這邊側身閃開,竟是看也不看。雙腳騰挪一圈,兩人又一次正麵相對。姓魏的許也是沒少跟別人交手,當下料定麵前這家夥必然立足未穩,趕忙收住劍勢,運出全身氣力再猛劈下來……

風再起,雪輕飄,利刃劃破風聲,濺落點點落紅。

魏爺的劍高揚在半空,頷下山羊須不住亂抖,胸前開了個小口子,鮮血浸出明顯的紅色。胡雋衝的劍鋒直刺進了半寸有餘。

時間仿佛停止,人不動,風不止。

也不知道怎麼回事,胡雋衝的劍停在那裏,魏爺也有感覺:這廝的劍刺過來時勁道足得很,這會子怎麼沒勁兒了。莫不是氣虛了?再看胡雋衝時,正呼哧呼哧喘著氣,握劍的手心裏滿是汗水。心下便肯定了,正待運劍再劈,卻不料胸口猛的陣痛,小腹也好像挨了一下,整個身體後傾倒下……

胡雋衝緊緊提著劍,一隻腳踏上這老賊的胸脯:“你說你是劍宗出身,若是看在你師父的麵上,我未必殺你。你自己說,你師父是誰?你的狗名又是什麼?”姓魏的聽了反而不老實:“那你聽好了!老子大名魏完,師父乃是當年威震江湖的‘朝天遊俠’,‘龍泉劍宗’的宋秉秋宋三爺!你碰我一下試試!”胡雋衝沒表情,雙手並握劍柄,照著人左肩就硬生生插將進去:“老東西怎麼張嘴就是瞎話?一把胡子的人了連點兒規矩都不懂,混什麼江湖?幾下野狐禪敢跟你祖宗比劃,知道我是誰嗎?”

風見緩,雪仍下。

前文已敘,這胡雋衝是正經“龍泉劍宗”出身,對自家規矩了如指掌,原來劍宗有規矩:不準收比自己年紀小的人為徒。而這個魏完看起來比當前最年長的師兄還大幾歲,按理說不可能是劍宗的弟子。事實也如此,魏完的確不是劍宗的弟子,他本是個跑江湖的老混混,曾經也在劍宗打過雜,便學到了一點入門功夫,出來後到了北直隸找個小山頭大模大樣當了山大王,北直隸各門派一向都隻顧看著自家的錢財,武林中的名家也不屑於理會,再加上這個號稱是劍宗出來的大王,因此在這個地界還小有名氣,反沒有幾個人在意他多少斤兩了。至於有關“龍泉劍宗”的是少時再敘不遲。

回過頭來再說客棧裏的事,適才交手之時,胡雋衝早看破了對手的本事,本已改了主意,想著讓這廝老實報了真實門戶,再給一點教訓便罷,但這廝竟搬出自家師兄做護身符,渾沒有一點劍客的骨氣,勾的這位真劍客怒氣上衝,心中僅一個“殺”字。

姓魏的這廝感到一陣劇痛鑽到自己骨頭縫裏,話到嘴邊全變作哀嚎。可胡雋衝從他的眼裏不止讀出了痛苦,還有毫無尊嚴的恐懼。劍鋒離開左肩,姓魏的這廝喉嚨隨後斷了。

風停,雪止。外麵馬群打了幾個響鼻,一切都平靜了。

胡雋衝的目光掃過場景裏的所有人,門外的寒氣透過門裏,隻覺得後脊背涼透了,渾身骨架不住顫抖。這黑衣人開口了:“不走的留下殉主嗎”。停留在台階上的一眾嘍囉才反應過來,爭先恐後你推我攘得逃出門口。胡雋衝輕輕合上眼皮,完全不看這些人。直到聲音沒有了,才睜眼收劍入鞘,懸在腰間,上了樓梯。客棧裏的掌櫃和夥計早跑到後院去了。大堂裏,隻剩兩個死人;樓梯上,還有幾具屍體。

胡雋衝走上二樓,看到張保慶探出個腦袋,見到他上樓就出開門迎出來。還不等張保慶說話,一張手捂住他那張已張開的嘴。再一用力,手搭在他肩上,便帶著這人一道走進自己房中。

兩個人回到房中,胡雋衝即推開張保慶踉踉蹌蹌到了榻邊:“你先閉嘴,看看陸姑娘可是驚醒了,若醒了就接到這兒來,然後守著門口。快去!”張保慶也有些慌亂,趕忙跑了出去。胡雋衝一手盡力扶著榻邊,那隻手在懷裏胡亂翻找著什麼,想來又是要找那個裝著不知什麼藥丸的小瓶子。總算是找到又打開了蓋子,卻什麼也倒不出來。緊接著血噴在手上,濺到瓶壁。扶榻的手也鬆開了。

“啊……胡大哥!”

胡雋衝緩緩睜開眼睛,自己已經躺在榻上。再看旁邊,辰仙姑娘候在一邊,本想坐起來,身上卻半分氣力也用不出。

辰仙姑娘見了,緊扶了他坐起,又拿來黑裘給他披上。胡雋衝推開窗子,陽光照進來,雪真的晴了。有些暖融融的,胡雋衝雙肩一抖,黑裘便落下來了。辰仙又給他披上:“胡大哥才剛醒來,切莫著了涼。”胡雋衝看了看她:“我昏了多久了?”

“兩天了,大哥吐了好多血還需些時日恢複,還是好好休息吧。”胡雋衝看看她,前麵發生的事終於回想起來:“陸姑娘想必守在這兒有很長時間了,之前叫你過來是怕你受驚嚇,現在你先去好好休息吧,我沒事的。”辰仙點點頭起身向門口走。

“誒,稍等。把那小子給我叫進來。”辰仙回過頭,又點點頭:“嗯”。便開門出去了。留下胡雋衝癡癡望著窗外。

張保慶走進來:“大俠,您找我?”胡雋衝回過神來,餘光看了他:“去弄點酒去,快去快回。”張保慶有些驚訝:“大俠,您這才剛起來就喝酒,還是緩緩再說吧。”胡雋衝似有怒氣,再看床頭手邊,自己的“渺星”寶劍就放在那。白光閃出,再次逼在人的咽喉:“叫你去你就去!少廢話!”張保慶趕忙跑出去,不多時拿著兩壇子酒回來了,又倉皇出去。胡雋衝這才一鬆手,“倉啷啷”,寶劍掉落在地。眼神注視著那劍,也不去拾起。拉過床邊的酒,望著窗外,獨自呢喃:“江南難遇這等雪,得見一次便能銘記許久。如今此景我已見過不知多少回,你又在哪裏?”蓋子被打開,酒水順著喉嚨傾注而下……他隻知道張保慶嚇得徑自躲了,卻不知隔壁的辰仙姑娘正側耳聽著這邊的聲音。

一壇子酒不大工夫就空了,胡雋衝喝得興起,在榻上也坐不住了。起身下地,搖搖晃晃走了幾步,醉眼看見放在地上的劍。伸手拾起來,顫巍巍舉起來,又晃了幾步:“好個劍客,現在不過是個妖罷了。胡雋衝,你的威風哪去了?當年那幫狗東西,誰敢在你麵前吆五喝六的?”說到這時身形再度搖晃,好在順手扶住了桌角,還沒摔倒。眼睛又掃到了放在一邊的又一壇酒:“還是酒最好啊,怎麼喝都還想喝。不像有的人,看看就讓人厭了。哈哈哈……”酒壇子又空了。“叮當”,“咣當”。

門開了,腳步聲響,人話,酒話,門又關上,客棧外,馬蹄聲起。

胡雋衝又一次在榻上蘇醒,一股子藥味鑽進鼻子。眼睛再看時:窗子關上了,酒壇子不見了,桌上擺著個藥罐子,劍也放在桌上,已完好入了鞘。胡雋衝正要下地,可再看看這個屋子,心裏自知自己一出動靜,外麵一定有人進來,說上一大堆話,或許自己聽了能好受一點,也可能聽了也免不了費上一些口舌。正要穿鞋的腳又伸回到被窩裏,老老實實躺下。

過不多久,門又開了。

胡雋衝眼睛裏有微光,後又暗下來——張保慶走進來了。

“發生了什麼?快說。”胡雋衝的言語冷峻。

“哦,大俠你醒了。這是新熬好的藥,對大俠身體有好處的。”張保慶狀態好些了,看樣子那把劍隻要不握在胡雋衝手上,他便不會被嚇到。

張保慶雙手奉碗遞過來,胡雋衝看著碗,卻沒有接過來:“哪來的藥?”

“這藥是我回到縣城裏去抓的,可因我們不知道要用什麼藥,就先去把郎中請來看過了再抓的藥。不知大俠您是否好些了?”胡雋衝的視線離開那碗藥:“我的病絕不是平常的庸醫醫得了的,這些藥材也不算上等,雖說如今暫時可有效果,不過用多了會傷到真氣。”張保慶手抖了:“小人一時心切,卻沒想到損了大俠的修為。大俠恕罪啊。”胡雋衝看他這個樣子,長歎一聲:“看樣子你真不是當江湖人的料,我兩次拿劍指你,你還有心治我的病,你這份心我記下了。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