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加都,穿上花裙與神對話
風尚電影
作者:熊菂
小時候,有一次姐姐想穿裙子坐火車,被母親罵了一頓。從此,我得到這樣的“教育”:一、出門旅行應該穿不起眼的舊衣服;二、穿花裙子旅行都是淺薄甚至不正經女人的所為。
這個認識體現了二三十年前老百姓謹小慎微、審時度勢的生活哲學。出門在外,意味著條件惡劣衛生無保障,舍不得拿得之不易的新衣服去白白折騰。人在旅途,盡可能收斂鋒芒,是保證安全的起碼策略。
過去的生活常識變成如今的時代荒謬,可兒時的戒律仍在我心底根深蒂固。出門旅行,我仍遵循“低調”原則,安全倒在其次,主要還是為了方便。能拆分為三截的快幹褲、T恤、襯衫、抓絨衣、防水外套,構成我的基本裝備。
但幾年前的一次騎行,將這一鐵律打破。臨行前鬼使神差往包裏塞了條裙子,本意是做換洗,不想一路上卻對調節心情起到巨大作用:每到一個城市,換下被汗水浸透的一身“中性戶外”,穿上涼爽透氣的藍裙子,心情也跟著輕盈起來。暫時忘卻騎行喧囂,仿佛這是一趟慵懶旖旎的度假之旅。
泰戈爾說,必須有段完整的停歇,好把圓滿編進音樂。藍裙子在此,就起到了那個至關重要“停歇”的功用,使我們的騎行有了起承轉合、恰當的節奏:撫慰了勞碌、稀釋了艱辛、嘉許了堅持,不期然,還煥發了被我長期忽略打壓的女性意識。
那趟下來,藍裙子的背部被東南亞強烈的陽光曬敗了色,可那不是殘缺反是功勳。這次收拾去尼泊爾的行裝,毫不猶豫第一時間又把它塞進背包。
尼泊爾之行我並未安排什麼徒步攀援探險項目,與過往的旅程相比,多了幾分隨遇而安的閑散。收拾行裝時,眼光便怎麼都不能從衣櫃裏幾條花裙子移開。帶還是不帶?尤其一條用料特別奢侈裙擺特別大、像盛放花束的“民族風”長裙?
最後一刻我終於下定決心,帶上了這條很有可能成為旅途累贅的長裙,另外還選了一條輕便淡雅的——看起來,尼泊爾之行的基調,被我潛意識裏定義為:裙子之旅。
甫到加都,麵對滿眼姹紫嫣紅,我明白,選擇正確!尼泊爾婦女對顏色的大膽搭配已到隨心所欲的自由之境,隻有你想不到的,沒有她們不敢穿的,穿出來,還奇妙和諧。貧窮、落後、擁擠、殘破,與此同時,歡快、明麗、豐富、多彩——窮街陋巷流淌的是一曲色彩組成的多聲部晴朗禮讚。不需要晦暗,不需要沉重,在色彩搭建的理想天堂裏,人們氣定神閑,度過貧窮無法剝奪、美麗的一生。
想象一下,在梵天、毗濕奴、濕婆、黑天、羅摩、因陀羅、雪山女神、杜爾迦女神、羅其蜜女神的土地上,在庫麗瑪女神的注視下,你灰撲撲的一身何其掃興,怎能與之對話,進而共舞?幸好我的背包裏有色彩的精靈蠢蠢欲動,不是一條而是三條,從素淨的純藍到乖巧的碎花。
它們隨我在加都漫遊,裙裾飛揚的同時,也與周遭五彩打了招呼拜了碼頭,交上朋友達成默契。來到博卡拉,費瓦湖中分外清晰的安娜普納峰雪白的倒影告訴我,背包裏那一簇肆意張揚,是時候讓它破繭而出。
回首尼泊爾之旅的“博卡拉樂章”,主旋律是前所未有的盛放。規矩、忌諱、禁錮,全拋在腦後,仿佛神話故事裏能點石成金的“魔衣”,穿上花裙子的我不複向來的拘謹羞澀,我興高采烈肆無忌憚。在“魔衣”非凡的庇護下,我暫時跳脫出“我”,如詩人西川所說,在一個無人認識我的地方,我就是“無人”。
我虛構自己。我假裝消失。我獲得自由自在、意外的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