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紹裹著一件蜀錦織造的袍子,身上蓋著厚重的貂皮,靜靜的仰麵躺在床上,灰蒙蒙的瞳子裏沒有生氣。自從倉亭之敗後袁紹便無法起身,整日怔怔的望著屋頂,吃喝都需要人來服侍。
“外麵怎麼這麼嘈雜……”袁紹低低的問。
“我也不清楚,吵嚷了整晚,派出去查探的人也沒有回信。”劉氏坐在袁紹的榻邊,用火鉗撥弄火盆裏的炭,“不然我再差人出去探探?”
最近鄴城中人心惶惶,前日袁譚、袁熙、袁尚三兄弟在袁紹麵前爭吵,最後幾乎拔刀相向。從此三人便各自守住自己的府院磨刀霍霍,奪嫡之爭已在所難免。袁紹心中明白,卻無精力調解,諸般酸楚苦痛,鬱結胸內,病情愈發嚴重了。劉氏心憂袁紹病情,又擔心袁氏三子兄弟鬩牆,每日也是神思昏亂,動止失措。
紛亂的腳步聲在門外響起,隨後便是叩門聲,劉氏回過神來,問道:“什麼人?大將軍已經睡下了,有什麼要緊的事明日再說。”
“在下劉備。”沉穩的聲音從外麵傳來,“在下特意尋訪了幾位精通醫術的郎中,來為大將軍診病。”
“原來是劉使君。”劉氏有些猶豫,“可是這麼晚了……”
劉備道:“病情不可拖延耽誤,否則在下也不敢此時前來相擾。”
劉氏猶豫半晌,方道:“那……請劉使君進來說話。”
劉備推開房門,他肋下夾著漆木的盒子,向劉氏微微躬身致意,關羽和張飛跟著劉備進來,手中捧著相同製式的盒子。劉氏起身向劉備還了一禮,在如此敏感的時刻劉備突然到訪,劉氏心中隱隱感到一絲不安。
“劉使君,郎中來了麼?”劉氏見隻有關羽和張飛跟在劉備身後,不禁疑惑。
劉備笑笑道:“好教夫人得知,在下的兩位義弟略通醫術,此次更是帶了對症的藥草,讓我們先看看大將軍,再對症用藥。”
劉氏雖然久居深院高牆之內,卻也知道關羽和張飛是以武勇聞名於世,隻有殺人的手段,哪有救人的醫術。劉備見劉氏臉現疑慮的神色,也不多做理會,他緩步走近床邊,低聲輕喚道:“大將軍。”
“是玄德麼?恕在下病體沉重,無法起身相迎。”袁紹低低的咳嗽了幾聲,“玄德深夜到訪,不知所為何事?”
“在下尋訪到三味藥材,對治療大將軍的病痛是極為有效的,所以深夜冒昧到訪,萬望大將軍海涵。”劉備溫言道。
袁紹命劉氏將自己扶起,他半臥著斜倚床首,向劉備略略躬身為禮道:“有勞玄德費心了。”
“大將軍客氣了。不過是鄴城中現成的東西,在下隻是借花獻佛。”劉備與關張二人一起揭去了手中木盒的盒蓋,半傾斜著展示給袁紹。劉氏慘叫一聲,背靠著牆壁才勉強支撐住自己的身體。木盒中裝的並非什麼藥材,而是袁譚、袁熙、袁尚三人的人頭。
“三位公子招募私兵,在鄴城內相互殘殺。在下率兵前往時本欲先以雷霆手段控製事態,之後再請大將軍決斷。無奈三位公子頑抗不從,在下隻得下令就地誅殺了。”劉備將木盒放在一邊,“在下接到消息的時候已經來不及和大將軍商議,其中若有儹越的地方,還請大將軍見諒。”
袁紹沉重的喘息著,良久方才澀聲道:“劉備,冀青二州州牧的印綬、陛下欽賜的節鉞想必已在你手中,你還想從我這裏得到什麼呢?”
劉備沒有回答,而是向身後招了招手,一名親兵提著一個孩子,大步進屋。孩子嘶啞著嗓子喊叫著,掙紮著去打那個親兵的手。劉氏見了又是驚叫一聲,就要撲上前去,卻被劉備拉住了手臂。
“大將軍,在下豈敢覬覦冀青二州,隻是想請大將軍將基業授予袁買公子。”劉備伸臂阻止了緊緊抓住袁買的親兵,正了正神情,“顯雍是大將軍最寵愛的幼子,也算是在下的子侄輩,冀青二州的政務在下自會代為承擔,還請大將軍放心。”
袁紹神情恍惚,良久方道:“劉備,我到底還是疏忽了你……”
劉備將袁買推到劉氏的懷中道:“請夫人移步,在下與大將軍有要事商議。”
劉氏遲疑著不肯離開,她抱著袁買低聲哭泣,不斷的回望躺在床上的袁紹。劉備將劉氏推出房外,掩上了房門道:“夫人,有些事情的確不適合孩子觀看。”
建安七年一月十三日,漢大將軍、太尉袁紹死於鄴城。這位家世顯赫的漢末諸侯曾與群雄會盟酸棗,討伐董卓,也曾攻滅名動天下的白馬義從,但他在與曹操的交鋒中兩次折戟,以絕對優勢的兵力飲恨黃河。袁紹死後,年幼的袁買無法主理政務,劉備請其母——袁紹的正妻劉氏聽政,自己則以輔國的名義取得了冀青二州的全部權力,同時他命駐紮在並州的公孫瓚舊將田楷、鄒丹、單經等,領精兵三萬於冀青二州的各處郡縣巡行。袁紹的舊部在劉備的威勢和招攬下紛紛投誠,少量的反抗也被迅速鎮壓。在建安七年三月,劉備已經徹底壓製了河北四州,天下大勢被推進到一個全新的階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