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軍帳中,孫策雙眉緊蹙,除了勸降張任不成的挫敗感,張任刑前的一番話更令他憂心忡忡,江東軍慣於輕裝突進,奇襲建功,一旦戰事受阻,叢弊立現,冗長而拖遝的攻城戰將使原本就捉襟見肘的糧草補給變得更加力不從心。同時,在強渡瞿塘峽後,江東軍可戰的兵力不足兩萬人。用兵之法,十則圍之,五則攻之,倍則分之,用相同的兵力以一圍一,本就極難,加之白帝城中的領軍者是龐統。孫策絲毫不懷疑鳳雛先生的智慧,防守白帝城,龐統需要的東西其實不多,他隻需要找到孫策的軟肋和一柄能刺入這軟肋的利刃。如今,補給的軟肋已被洞悉,堅守不出即是利刃,孫策的處境舉步維艱,進退兩難。
孫策與眾將慢慢踱回帳中,帳壁上掛著西征的地圖,圖中的白帝城不過用一個簡單的三角標示,此時這座山野之城卻如鯁在喉,令孫策湧起巨大的無力感——自己已經沒有多少等待的奢侈,如果選擇不顧傷亡強行攻城,考慮到此戰不過是西征的序幕,這樣慘痛的勝利得不償失。
“總認為用兵要把握的是大局,有應變的三分準備就好,如今看來還是太過粗疏了。”孫策頹然點著地圖上的白帝城,“攻防上拉鋸,無非是想誘敵出擊,以龐統做事滴水不漏的性格,隻怕如何索戰都沒有結果,總是要找出一條捷徑避開白帝城才好。不知諸位可有什麼籌劃?”
“凡戰者,以正合,以奇勝。龐統的安排雖然縝密,但還是留下了縫隙。”周瑜指點著地圖道,“龐統在棄守瞿塘峽陣地後立即收縮軍隊,此時已經徹底失去了對白帝城外圍的控製。我們隻需布下疑兵做出攻城的假象,拖住龐統,卻將大軍循水路西進,繞過白帝城奇襲江州。江州若破,不僅可切斷白帝城與蜀中的聯係,整個戰局也將大有回旋的餘地。”
“以數萬之眾深入敵腹,是否太過涉險了。江州亦是蜀中堅城,未必能輕易撼動。況且阻塞的河道又當如何解決?”諸葛亮略帶擔憂的道。
“時進夏日,此時節曆來江水上漲,樓船艨艟雖難前行,但百人的走舸滿載應能通過。”周瑜望向甘寧,在得到肯定的回應後,接著道:“夜裏江上漆黑一片,對麵人馬難辨,定然不會被發覺。至於夜間如何行舟,將兵丁安全的送往江州,就要看興霸和水鬼營的手段了。”
諸葛亮嘿然道:“在下擔心……”
“孔明,擔心是因為還有其他的選擇。如今退不可,進亦難,當此困境,唯有涉險方能求得轉機,在下讚同公瑾的提議。”賈詡捋須沉吟道,“隻是此計有一破綻。我軍主力既然西進,白帝城下隻有誘敵的疑兵,龐統如此機敏,怎會沒有察覺——關鍵在於如何瞞天過海。”
甘寧避席而出,掀起戰袍單膝跪地道:“不用什麼瞞天過海!主公可留主力在此與龐統相持,末將請率五百士卒經由水路奔襲江州,如若不勝,甘當軍令!”
“五百人決計不夠。”孫策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傳我的令,各營抽調最精銳的士卒,要水性好的、擅攻城的,組建一支千人的先遣,五日後入夜出發。”
建安九年三月初八夜,一千名江東精兵分乘十隻戰船,在夜色的掩護下溯江而上。除了甘寧所在的頭船以一盞燈火當先引路,其餘船隻全部熄燈滅火,靜悄悄的融入無邊的黑暗中。
甘寧和周瑜並肩站在船首。周瑜出身廬江舒城,雖然頗識水性,卻也不敢夜間在長江上一試身手。甘寧見他惴惴不安的盯著船邊的江水,再無平日裏世家公子的風度,於是拍拍他的肩膀道:“公瑾不必擔心,在下從前操舟駕舸,縱橫長江如閑庭信步,錦帆賊的名號須不是白叫的。”
周瑜訕訕的笑笑,忽然問甘寧道:“興霸覺得益州如何?”
甘寧聞言愕然,周瑜語焉不詳,不知此問緣何而來。他沉默了片刻道:“益州號稱物阜民豐沃野千裏,實則言過其實。聽聞公瑾與主公初定大略時曾奢談此處如何豐碩膏腴,依在下看來是照本宣科的書生之見了。益州發達繁茂是秦末時候的事情,在下少年居於蜀郡時已是一片凋零景象。近年益州未經戰亂,地戶田畝有所恢複,但是蜀中之民安定已久,怕是隻能握鋤耕地,不複能操戈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