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又逢春雨(1 / 2)

許多年前,有個落第的書生經過這裏。

那時,瑤山還無名。

風吹鶯啼,水帶輕嵐,山觀幽月的秀麗景色吸引了他,他在這兒留戀了三日,直到饑腸轆轆才返回家鄉。一晃二十年過去,書生依舊一身白衣,沒考得功名,家中親人也相繼化作落葉,被時間的流水衝走,書生孑然一身,背著竹箱來到二十年前的青山下。竹箱裏放的不是他讀了數十年的書,而是幾株鮮嫩的杏花樹幼苗。

青山搖落三千雪,夜深香敲一點燈。

書生在山間建了座茅屋,種下杏花樹,十年,花飛,瑤山出。

又十年,屋破,書生沒。

人道,人麵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

花依舊,水空留,但書生逝去後,杏花卻發生了變化——

初時書生帶來的杏花是白的,自從書生小茅屋裏的微燈沒有再亮過,杏花便成了粉色,一年顏色深過一年,漸漸粉紅,暮春時紛紛而落,遠觀而去,竟有些秋意的肅殺。

這一年,杏花又落,紅如血。

本不是暮春的時節,卻從南處刮來一場狂風,連瑤山都險些被狂風搖落,又何況幾樹幾林的杏花?

千亦躺在地上,眼前飄著杏花,瑤山的雪。

春日瑤山雪,三千清如月,這景象世間隻有書生和他的青燈見過,千亦沒看到,他的眼前是碎如落雨的泥黃色塵埃,隻不過深埋在塵埃中那一抹如晚霞的粉瑩,千亦看到了。

零零散散,淒淒切切。

天空也看到了,然後下起了雨。

蔚藍被潑上了一層墨,暗暗的,和妖潮淹過時的陰暗不同,帶著股淡淡的墨香,有的地方潑得濃些,便有雨從那兒落下來。

滴滴,答答,滴滴,答答……

雨聲清清脆脆,敲在殘破的大地。

這兒本是一片望著山崖的草原,青嫩鮮綠,雖算不上平坦,但偶爾掀起的弧度,也如清泉漱石般平滑輕柔。

可現在她傷痕累累,滿目瘡痍,鮮綠的顏色完全被荒涼掩埋,無數爪印、牙痕、坑洞滿布遍野,就像堆滿亂石的山坡忽然間沒了石頭,隻剩一片片坎坷崎嶇,千瘡百孔之中,更有一條條縱橫交錯,如蒼龍般匍匐著的巨大深淵,觸目驚心的橫亙著。

這一日,瑤山八千裏,太陽沒有西落,大地卻迎來了永不凋謝的黃昏。

千亦躺在黃昏裏,鮮血從身上的五道劍傷流出。

妖王說,你阻我妖軍大勢六次,本王便斬你六劍。

和劈斬深淵一樣力道的攻擊劈在早已油盡燈枯的千亦身上,千亦倒下了,全身是血,但依舊活著,他的筋骨完好無損,隻是身軀上五道巨大的傷痕森然而立,血肉暴露在空氣中,在血紅的大地上,塗抹了小小的一塊。

天鴻的刀鞘躺在千亦身邊,靜靜地,雨滴落在它的身上,凝成一簇簇,像是積了一晚的花露。

但天鴻刀不在刀鞘裏,它在妖王的手中。

懶懶也不在千亦身邊,幾百丈外的一根枯木旁,它已經變成了巴掌大的小狗,身子雪白,似乎沒有受傷,但細看卻能發現它小小的身子顫抖著,銀色的液體緩緩流動。

那是它的血液。

……

沙沙,沙沙。

雨漸漸變得細密起來。

千亦沉沉的呼吸著,感覺天空愈來愈遙遠,但似乎伸手又可以觸及。千亦沒辦法伸出手,天空落在了他的手上。

涼涼的。

他想起十四年前那座夜雨瀟瀟的山崖,想起了七年寂靜巍峨的百鍛山,七年浴血廝殺的龍城穀的,也想起了二十四城的家書,京都的雨,京都的日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