莎士比亞讓獨裁者殺人?
文娛&生活
作者:殷羅畢
作者企圖以希特勒的閱讀線索,解讀出他那些瘋狂行為背後的文化動因。但就像一個布袋戲法,原以為神秘的內部其實空空如也
作者提摩西·賴貝克聲稱,他要在此書中打開希特勒的圖書館。正如副標題《那些改變了他一生的書》所示,賴貝克企圖以希特勒的閱讀線索,解讀出他那些瘋狂行為背後的文化動因。但就像一個布袋戲法,原以為神秘的內部其實空空如也。
希特勒所閱讀的書,一點都不可怕,至少比我硬盤上的隱藏文件夾和大部分時下流行的網遊要口味清淡和不可怕得多。希特勒所熱衷的那些讀物,幾乎是每個讀書人書架上必備的門麵貨色—莎士比亞的戲劇集,塞萬提斯的《堂·吉訶德》,笛福的《魯濱遜漂流記》、易卜生的《培爾·金特》、托馬斯·卡萊爾的《腓特烈大帝傳》——都是這位納粹領袖愛讀熟讀的枕邊書。
這些書,在賴貝克的解釋中,卻都散發著一股地獄烈焰的硫磺味兒。莎士比亞—一個極端的種族主義者和排猶主義者,他將猶太人塑造成了吸血鬼—《威尼斯商人》中的夏洛克發放高利貸,並企圖活生生地挖取正直的基督徒安東尼胸口的肉。塞萬提斯則是一個狂熱的戰爭販子,他讓堂·吉訶德向風車和任何被想象成惡勢力的敵人發動進攻。而笛福則是一個可怕的殖民主義者和領土擴張主義者,他的魯濱遜即使孤身一人漂到一座荒島上,也要將純粹自然的造物當作自己的所有物加以占領,並以自己的文明規則來馴服整座島嶼包括中途遇到的黑人“星期五”。易卜生的《培爾·金特》更是應該扔到火裏燒掉。希特勒年輕時代的資助人和精神導師德國政治家迪特裏希·埃卡特送給這位退伍下士的書便是《培爾·金特》,按照賴貝克的說法,此書大大地激發了希特勒的權力野心,因為培爾·金特是一個懷著狂熱夢想,在美國販黑奴、往中國賣洋貨,企圖發大財征服世界的自大狂。
《希特勒的私人圖書館》一書企圖證明,希特勒究竟讀了哪些可怕的書,讓他做出可怕的事情。這一邏輯還不如表達為,希特勒那些年吃過的飯菜,極大地影響了他的情緒和精神,讓他發動了戰爭和種族滅絕大屠殺。按照這種以事後結果來倒推思想動因的邏輯,任何一本書任何一種思想都會是危險的。但這一文化決定論的思路,卻有著相當的傳統和市場。包括著名的評論者桑塔格,她也將某些力求超拔的唯美唯崇高的作品和美學傾向,判定為一種極權美學。
這種美學以一種抽象崇高意誌來壓倒活生生的、有缺陷的現實生命。對於這些美學效果的癡迷和追求,被認定為與極權政治存在著內在的精神聯係。但事實上,美國流行天王邁克爾·傑克遜正是納粹軍裝和軍隊列陣的瘋狂崇拜者和效仿者,他那些廣為流傳的MTV和舞台表演一再重演著《意誌的勝利》中軍隊列陣踏步的情景。而民主化之後的德國新浪潮電影旗手赫爾佐格在《陸地行舟》等影片中,比裏芬斯塔爾表達了更多接近瘋狂的強力意誌,但在當代顯然並未有誰因為看了此類電影而成為新納粹。新納粹最為聚集的地區,恰恰是經濟狀況不佳的東歐地區與俄羅斯—與唯美或崇高感毫無關係。
在美學傾向與政治權力、政治衝動之間尋找決定性的關聯,將人類複雜的多邊連續互動的政治行動,歸因於某種文化因素,這一思路簡單得有些可怕。其結果便是莎士比亞、塞萬提斯的作品都需要扔進焚燒爐,因為它們都包含著導致種族大屠殺的精神暗示。正是這種潛在對書籍和思想進行審查的無限歸因和無限歸罪的文化決定論態度,讓我們被文化煙幕彈所淹沒,而忽略了人類在曆史中的每個個體本身的選擇和意誌。正是這些個體本身的選擇和行為需要為所有那些後果負責,而不是他們閱讀的書籍,或當時的天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