惡聲惡氣

專欄

作者:老愚

可悲的或許是,那些發出各色聲響的表演者,以為自己很有人緣,以為自己在為共享空間創造氛圍而贏得了許可和讚美,殊不知人們是在用音樂拋棄了自己

單位其實是最大的容器,仔細聽,會發現辦公室裏盛滿各色聲音。

高嗓門的,每日洞穿耳膜,他們獨自是快樂的,合在一起就把快樂送到九霄雲外了。無緣故的一句話,甚至一個單詞,便能逗引出一連串笑聲。他們無拘束的聲氣,具有超強的蠱惑力,弄得人常常為不能與其共鳴而自卑。抑鬱症?不,那奢侈的玩意兒一定屬於別人。

讓他們低聲說話簡直是懲罰,他們特殊的胸腔動力,似乎不由其控製,沒來由地會衝破道德束縛,置其於歌唱的地步。

他們是爆發性的,轟的一聲炸開,屋內立馬著火了般喧鬧起來,氣浪大有裹挾萬物的氣勢,其他人最明智的是停止說話,保存體力。

如果說這是核彈,令人敬畏的話,有一種聲音卻會讓人緊張。

她在某一個高頻區間持續滑行,無節奏便是節奏,綿綿不絕的話語,猶如重機槍發射的子彈,一分鍾足有五六百發,她打在耳膜上,令你不能自拔。

當她發射的時候,你最好做出中彈狀,昏迷過去,而不能去嚐試做聽眾,辨識其內容。噏動的嘴唇吐露海量信息,胃口好的都難以消化。

還有一種隱形聲音,若有若無,似乎隻剩最後一口氣,她發聲時,你會覺得世界都消退了,那個細若遊絲的聲音幽靈般飄過來,勾引起你全部的好奇心:她到底要釋放什麼消息?

最讓你崩潰的是一種發聲法。她托著渾濁的長腔,帶點沙啞,帶點感傷,帶點撒嬌,你會不由自主去品其中的滋味,驚奇於造物主的偉大。

好聽的也有,圓潤,嫵媚,聲聲如雨落玉盤,天籟般叩擊異性心扉,引人遐思。唉,百不一遇啊。

這都是女聲。

男聲自有其功能。

比如說這位,他是短促的爆破音,猶如晴天霹靂,無端炸響,又戛然而止,留下一堆噪音讓耳朵消化。

還有這位,自說自樂,既逗且捧,別人不堪其擾,隻好頷首示弱,他卻以為找到了知音和聽眾,一路狂奔下去,樂和不已。

最難忍受的是這樣一種聲音,他仿佛總有重要的思想要傳達,因而發不出連貫的聲音,聽其說話,時間似乎都停止了運轉,諦聽他超重的語言流。

這些都成為辦公室不可或缺的喜樂元素,置身其間,體會人間的豐饒,久而久之也就習慣了,若缺少了某種樂器,便悵然,若有所失。

不能容忍的是另一類聲息,比如不加掩飾的打噴嚏、咳嗽、打嗝、喘氣,以及失控的咯咯笑聲,各種古怪的放屁響動,在這些聲響遮掩下,幾乎可以忽略不計。

說到手機鈴聲,那就更是一個各逞其能的領域了。鳥鳴獸吼,相聲京劇,輕音樂重金屬,從嬰兒啼哭到臨終歎息,你就全方位領略吧,有的還持久不息。

共享空間,可以分享的聲音不能算少。

那些悄聲說話、緩步行走的人,是最容易被忘記的,作為共享空間最好的成員,他們克製自己,盡量不發出影響他人的聲響,隻要看看他們脖子上垂下的耳機線,你就知道是在真切地忍受惡聲。

可悲的或許是,那些發出各色聲響的表演者,以為自己很有人緣,以為自己在為共享空間創造氛圍而贏得了許可和讚美,殊不知人們是在用音樂拋棄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