咕嚕。
琉璃般的眼眸與黑暗融為一體,眼光洞悉著周圍一切,漂浮的,遊走的,下沉的,什麼也看不清,什麼也夠不著。
身體被沉重的壓迫感覆蓋著,猶如沉溺在深海之中,沒有一絲溫熱與光線。海水不斷地湧入他微微張開的嘴,從肺部被擠壓出的氣泡漸漸逃離了身體,浮向高處。
他看不見那些被抽空的氣泡,卻能聽見它們微弱的遠遁聲。
咕嚕...咕嚕..
就如同一副已死的軀殼感應到了靈魂的去向。
而自己,無法移動,幹癟的身軀,僵硬得像一塊鐵石,感受著那股被吸入深淵黑暗的垂墜感。
奇怪的是,這副軀殼內仍有個聲音在回蕩著。
我....死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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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醒了!”
驚喜的呼聲在頭頂炸開,希爾緩慢地睜開眼皮,清亮的天光從一扇寬窗擁擠進來,黃色土牆和低矮木梁也一並沒入眼簾。
某種方麵,希爾算經曆過大場麵,畢竟是從死神手裏撿回一條命,心理素質應該不會差。可是現在,他驚坐而起,一臉懵圈地麵對一屋子圍著自己觀察,甚至陸續在增多的少年少女們。
他不知道該做出何種反應。
“他是不是傻了?”
“他怎麼不說話?”
“你知道這是幾?”一個男孩擠到他麵前雙手比了個數。
希爾:“........”
“都讓開吧,你們嚇到他了。”一個女孩端了碗水過來盛到他嘴邊,希爾“窮凶極餓”地雙手接過,大口灌下。
意猶未盡地舔舔嘴,肚子也跟著發出呱呱叫聲,這才不好意思地抬起來臉,發覺這聲音來自第一個告訴別人“他醒了”的那個人。她樸素溫柔,甚至有些簡陋。
往四周一看,所有人都是這樣,衣衫襤褸,滿臉汙穢。
“謝謝。”希爾這才艱難地說出第一句話。
“我叫艾琳。”小女孩衝他微笑。
“原來他不是傻子。”
“嘖。”屋外有人發出不滿的聲音,“居然醒了。”
“誰知道這小子什麼來頭,不管怎樣,他都別想和那混蛋一樣吃白飯!”
希爾的手抖了抖,他刻意想回避這些諷刺的聲音,卻無奈屋子裏的人一時間全都在往窗外看過去。那些不滿的聲音突然沉默了,一個猶如突然闖入別種生物領地的異類,畫地為牢地站在其他人圈起來的方圓地格之內。
那個在死前令他一陣揪心的男孩,希爾對他最後的印象,便是那個人提著匕首,殺意淩然地望著自己那一刻。窗戶把那個人儼然框成了一副畫,天空已然不再陰霾,白色雲朵悠閑地飄浮在藍色背景之中,晨曦絢爛,在他身上塗抹了一層氤氳的流光。
漆黑短發,幽藍眼眸,這個孩子十一歲,卻有著仿佛曆經滄桑的空洞與麻木。他透過人群看著希爾,依舊是那副冷漠的神情。
這目光仿佛將希爾釘在床板上,看得他心底發毛,總感覺他是來守屍,見自己沒死還會再補一刀的變態。
他幾乎不敢正視對方,目光閃爍地望著那男孩的眼睛,勞爾多德,百聞不如一見。幽藍色的瞳孔,如同鬼火蔓延,不經意間他腦子裏炸開了一段詭異的畫麵,在格瓦辛亞城的廢墟裏,有著邪魅笑容的男人,在麵對另一個男孩和自己的同個時刻,眼神中出現過的狂熱和冰冷。
希爾茫然無措地適應著周圍的變化,隨即他發覺了身體的一些異樣,當日在格瓦辛亞所經曆的種種,那些傾塌的巨石和晃眼的劍光狠狠將自己砸得血肉模糊的痛覺都還很清晰,而現在,他的身體上幾乎不能用肉眼找到一處傷痕。
所有關於格瓦辛亞城的記憶隨著這些傷勢詭異的消失,好像被徹底推翻了一樣,就仿佛那隻是昨夜的一場噩夢。
狄亞特·法伊站在窗外一言不發。
對於希爾的蘇醒,似乎沒有什麼意外。
他平靜地注視著對方,這個又矮又瘦的男孩有著一頭棕栗色的蓬亂短發,枯老樹枝一般的瞳色。沒什麼特別的地方,和尋常安傑利一樣。
法伊猶豫地杵在那兒,好像有話要說,但隨即又沉默地轉頭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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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前,赫拉斐爾把他們帶到了這個地方,然後離開,遠去的背影好像是風塵仆仆地趕去了另一個戰場。
他非常後悔當赫拉斐爾丟下他的時候,曾經死皮賴臉地哭著讓他帶自己走,換來那個男人一臉的失望和嘲諷。
那一定非常難堪,法伊握緊拳頭後知後覺地想,自己又不是被人撿到的流浪小動物,一朝抓住別人溫暖的手,就以為那是救命的稻草。
他抱著希爾冰涼的身體,在寒夜四麵侵襲的冷意中凍得咬牙切齒,本能地給他溫暖,也不知道對方是死是活。那真是個漫長的夜晚,地麵幹燥光禿,無遮無擋,他一步也不敢離開。
“你們........是從外麵來的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