網絡文化中的工人形象:此地無人代言
文化
作者:龔斯宇
今年春天,一個廣告視頻突然席卷網絡。廣告的主角是一個名為“黃金蛋”的生產管理員,他連連回答著關於優酷出品的一個新產品的問題。無論是他的長相、口音,還是自我介紹的方式、不標準的普通話中夾雜英文的說話習慣,以及讓人防不勝防的哈哈大笑,都讓人想起約半年前網絡上走紅的張全蛋。
去年10月,張全蛋以“富土康”質檢員的身份出現在網絡節目《暴走大事件》第三季的“流水線專題”中。憑借一口“銷魂”的鄉村英語和犀利的“吐槽”風格,張全蛋被網友稱為“富土康質檢小王子”。
網友把張全蛋的脫口秀風格稱為“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如果說關於“富土康”的笑料尚有一絲現實打底,那麼這個工人幽默的方式,則離現實更遠。那個令人捧腹的張全蛋,雖然以工人的身份出現,卻並非真正的流水線工人,而是由節目組的一名編劇扮演。
張全蛋的笑料
2015年5月1日是第126個國際勞動節。“五一”源自勞工為爭取權利而開展的鬥爭,但那些本該傳承下來的聲音,在今天的網絡上,卻時常淹沒在一片熱鬧中。
不論是黃金蛋的廣告,還是張全蛋的脫口秀,給人留下深刻印象的無非是那些相似的元素:方言口音、誇張的笑容、走“國際範兒”不成而貽笑大方的英語……那些笑料當然無法為我們提供真實的流水線工人形象,多數人在捧腹之後也並不會深究他們的表演。
基本上,當我們覺得一個人好笑,總是因為在某種意義上他是低於我們存在的。曆史上,不少批評家都把喜劇和“醜”這種元素聯係在一起。比如,亞裏士多德在《詩學》裏說:“可笑的東西,是並不招致痛苦和危害的某種醜怪的東西。”
張全蛋的搞笑特質,可能就屬於“醜怪的東西”,但卻很難說它是“不招致痛苦的”。他身上好笑的地方,很大一部分源於他表現出來的“無知”。這種“無知”,大概隻有英語說得比他好、學曆比他的高、工作比他的更體麵的人才能讀懂。
當電腦屏幕前的人把“無知”所引發的笑料投射到張全蛋的工人身份上時,現實中富士康工廠中的抗議仍不時發生。就在張全蛋“網絡初秀”的兩天前,重慶富士康工廠爆發了一次逾千人參與的罷工,他們抗議加班時間太長,打著“我們不做機器人,我們要吃飯養家”的標語。
很顯然,張全蛋並不是他們的代言人。
19世紀,西方工人運動的主要訴求之一是8小時工作製,而今中國的工人想要更多的工作時間和機會——曆史倒也相似,工人們抵製富士康引入機器人帶來的影響時,讓人難免聯想到西方早期工人運動中那些搗毀機器的“勒德分子”。
工人們在現實世界遭遇的苦澀現實,在那個逗樂的張全蛋身上被消解掉了。也許,張全蛋會像所有的網絡文化產物一樣,來去如風,很快被人遺忘。
在笑聲過後,工人們發出的聲音仍然顯得微弱不堪。當然,他們也會成為新聞的主角,但他們自己對喜怒哀樂的表述,卻幾乎從不會爬上熱門頭條。畢竟,在新聞裏,他們是被別人表述的。
苦難和獵奇
當工人跳樓的時候,他們會引來一陣風似的關注。大家感歎生命的脆弱、工作的艱辛,卻難以理解那些已經逝去的生命。
曆史是由掌握知識和話語權的人書寫的。在自媒體上,我們甚少看到工人群體為自己而發聲,盡管我們偶爾會看到一些事關他們權益的提案,但工人們總體是處在主流的邊緣。
許立誌的詩,“熱傳”過一陣,就在他跳樓之後。但這並沒有改變打工文學的邊緣化。各種網絡詞彙層出不窮,張全蛋標誌性的笑聲和說話方式也曾在網上熱傳,但那些打工者書寫自己靈魂的文字,卻長期被忽略——也許隻有當它們和苦難聯係起來時,會激起一些波瀾。
苦難的工人形象總是出現在網絡上的各個角落,這個時候,他們通常被籠統地稱為農民工。每年春節前後,關於討薪和發薪的新聞總是層出不窮,但每一年的事件又仿佛非常相似。悲劇是這些新聞書寫的主要調性,當然,農民工領到薪水時的開懷笑顏,也不時進入我們的視覺範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