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日，我陪我媽媽在家裏摘青菜，我爸早早地回來了。
他一聲不吭，沉悶得不像他自己。
我媽摘了一會兒青菜，看看桌子上的破表，不到12點。於是好奇地問：“你今天回家回這麼早，以前你不是要到大槐樹下麵聊天，聊很晚的嗎？”
我爸抬頭罵道：“聊聊聊，聊你麻那個逼。”
我們頓時意識到，我爸又吃了嗆藥了。大家都不出聲。
我爸自己悶悶地生了一會兒氣，又說：“老子的臉都被這個兔崽子丟盡了。”
又說我，我的天呐，我這兩天，天天呆在家裏幫幹家務，我又幹什麼傷天害理的事情了？
於是我問：“關我什麼事了？”
我爸用手指著門外說：“你去大槐村下聽聽，你去聽聽，那村裏的鄉巴佬們是怎麼說你的，怎麼說我的，老子一生英明，都毀在你這個不爭氣的東西身上。”
大槐樹下麵？那個村民聚集閑聊的地方？聊我？TMD，不知又是哪個混蛋嚼我的舌頭。
我說：“他們說什麼？”
我爸白我一眼，已經沒有跟我繼續交談的必要似的，說：“你自己出去聽聽，自己出去聽聽。”
我扔掉手中的菜，就走了出去。
外麵亦然炎熱，路上茂密的草木都被太陽曬得耷拉著腦袋。
我氣乎乎地往那大槐樹下麵走，我倒要看看是誰在那裏放屁。
還沒有到地方，就聽到樹下有一群人，愉快的交談著。還時發出幾時歡笑聲。
我又走了幾步，隻聽有一個人說：“陸國慶這個人，說他是個大炮，他還真是個大炮。”
陸國慶是我爸的名字，那群人果真是在談論我爸和我。
我沒有立刻走到那槐樹下麵，而是躲在樹旁邊的一幢牆後麵。
我又聽那人說：“陸國慶，以前說大話，說他的兒子，年年都考一名，到了初中也考第一名。還說中招考試，他兒子是全縣第一名，我的神，這牛皮都敢吹上天了。”
我躲在牆後，看了一眼，談論我的是個長腿村民，我爸以前跟他還挺熟的。
他又說：“照陸國慶的說法，他兒子肯定是清華大學的料，高中錄用通知書都還沒有發，他都敢說他兒子已經被錄取了，嗨嗨，這回咋樣？我聽說啊，他兒子考哩根本就不雜地，連高中的邊兒都沒摸著。你們說說他是不是個大炮啊。”
那長腿村民說完，馬上引起一陣哄笑。
長腿村民說完，另一位村民接上了話頭，接話頭的，還是我們自家姓的一個熟人。又矮又肥。
矮肥說：“陸小海是我們一個家姓的人，我熟得很，那孩子從小到大，就不是機靈人，他小時候，就呆頭呆腦的。人家別的孩子，從小都機靈得不得了，天天上躥下跳的，他呢？他天天就知道死讀書，現在我聽說都是素質教育了，死讀書沒用。現在可好了，他根本就考不上高中，還天天跟我們吹牛。他說他學習好的事情，說不定是他先跟他爸吹牛吹出來的。”
這一說，另一村民也接到話頭說：“那可不是，他老子是個大炮，他自己至少是個小炮，大炮配小炮，他們兩個是個啥？”
這時又有一村民冒出冷腔道：“要說我，一個大炮，一個小炮，二個炮，那自然是二炮了。”
這冷腔一撂，又是爆發出全場稀有的哄笑。
大家笑得是如此開心，如此發自肺腑。這些村民的孩子，自己讀書不行，早就輟學了，這個村子隻有我讀書還可以，我爸還天天在他們麵前吹牛，他們忍我爸，已經忍了好久了。
而今日，我中考落榜。他們多年的怨氣終於有了發泄的理由。各種得意洋洋，落井下石的話，都毫不留情地露了出來。
看著這群，出身貧賽，收入低微，社會位置低下的群體，沒有想到他們的話也如此惡毒。
教科書裏麵總是是，農民伯伯是最善良，最憨厚，最純樸的群體。我呸。
人性的惡，是從來不分階級的。誰都一樣。
我站起身來，走到了他們中間，走到這群笑得前仰後合的人中間。
他們中間的人，有的明顯看到了我，馬上不笑了。
緊接著，看到我的人越來越多，大家也就不笑。到了最後，大家都不笑了。
我站在那裏，像個示威的反抗者一樣，一邊想讓大家笑得徹底，一邊又把大家搞得笑不出來。
我看那些笑話我的人，尷尬地自己抽著煙，聊著無關緊要的事情。
我看大家都不笑了，我也沒有必要在這裏呆久，於是我又轉身離去，
我剛離去不過10步。不知什麼原因，那群人，又突然爆發出比剛才還要響亮的哄笑。
笑吧，讓他們笑吧，我這一生，能讓大家一樂也算我的價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