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桌子自有意識以來,就聽到小紅鈴每日每晚都不停地唱著曲兒。
日夜熏陶下,小紅鈴那首《紅伶》,小桌子已經會唱了。
隻是小桌子還不懂,為何在家裏唱戲的小紅鈴,不見萬分之一在榕樹下唱戲時的歡樂。小桌子想問,卻如何也開不了口。她一開口,卻發不出半點兒聲音。
聽小紅鈴說,她一落地是不哭的。小紅鈴沒日沒夜地講有趣的段子給她聽,小桌子就是不笑。
到了大一點的時候,也就是小桌子有了那個年紀的孩子該有的情感的時候,她終於知道自己與別家小孩兒的不同了——她所有感情,無法通過言行舉止表達出來。
每逢村裏過節,小紅鈴唱戲都會帶著她去,小紅鈴在台上唱戲,小桌子就獨自坐在榕樹下麵聽,不是她不想與別家小娃兒玩,而是她表情呆滯木訥,好多小孩都不和她玩。小桌子的童年都是在沒有玩伴中度過的,可是她卻不覺得孤獨,因為有小紅鈴陪著她,她很喜歡小紅鈴,非常的喜歡,喜歡到離開她一刻都不能接受。
小桌子並不知道自己是個殘缺的人,她隻知叫那個生她下來的女人叫小紅鈴,她不懂喊她一聲娘,她從不過問自己的爹是誰,為何不在她身邊,他到哪兒去了,小紅鈴也從來不主動告訴她。
母女倆平日的生活單調無比,小紅鈴一直唱著戲。不是佳節的平常日子,她也會站在榕樹下麵唱,看官就是小桌子一個人。
有時入戲太深,小桌子會看到小紅鈴今早花了三刻鍾塗抹的胭脂全都從好看的雙眼脫落,像不負重荷一般,統統朝下巴處落去。那個時候的小紅鈴,動作無半點遲疑,喉嚨發出的聲音也一如既往的好聽。小桌子覺得自己得做些什麼,可是她隻能冷漠地看著小紅鈴哭,眼角和嘴角無半分顫抖。
小桌子也會獨自一人搬著小凳子坐在門口,她穿著厚厚的棉襖,在冬日的陽光裏,伸出稚嫩的雙手,注視著手心好久好久,久到手心被太陽曬得暖暖的,也做不來第二個動作。此時,她就會抬一抬頭,看著那延伸到天邊的山路,上麵住著一個奇怪的漂亮阿姨。
小桌子很清楚地記得,兩歲時,她見到了一個女人,這個女人比小紅鈴還要漂亮。可這個女人有一副好皮囊,卻沒有一顆跳動的心。沒有心的女人居然能活在這個世上,這讓小桌子非常的不解和害怕。她回家“問”小紅鈴,至於她是怎麼問的,筆者說不出來,也許小桌子隻是一個眼神,小紅鈴立刻就理解了,小紅鈴當時很耐心地跟她解釋。
於是,小桌子努力讓自己長快點。聽小紅鈴說,等她到了十五歲的時候,也就是姑娘家可以嫁人的年紀,自己就能夠正常說話,喜時就大笑,怒時便大喊,如果可以,還可以遇見一個如意郎君,任由自己躲在他懷裏撒嬌鬧脾氣。然後讓他陪著她,幫雲四娘把心找回來,之後就可以找到小紅鈴。
這是小桌子夢寐以求的事情,她不求有一個如意郎君,她隻想開心地笑,也暢懷地哭,她隻想見到小紅鈴。於是她日盼夜盼,盼到門口的榕樹又肥了一圈,福貴家的閨女也快出嫁了,才盼來自己的十四歲。
這天,小桌子醒來,朦朦朧朧間覺得少了點什麼。她揉了揉眼睛,四處望了望,家裏安靜無比,少了小紅鈴歌聲的家顯得無比的荒涼,小桌子當場就哭了,她先是感覺到鼻子很酸,然後眼眶很熱,之後是滾燙的液體從眼睛流了出來,沿著不斷起伏的臉頰流到下巴。
她用手背擦了擦臉腮,然後雙手捏著自己的臉龐,她突然扯了一下嘴巴,它就向雙耳方向延伸過去,小桌子終於斷定剛才那是在哭泣,而後一個動作是在大笑。
小桌子的心情頓時變得無比的愉悅,她今年不過十四歲,距離小紅鈴說的日子還有一年,她不懂為何自己提前變得正常,許是與小紅鈴的消失有關。
小紅鈴離開的悲傷瞬間就被歡喜所替代,小桌子立刻想到臨鳳坡上的雲四娘,她得早點幫雲四娘找回她的心,她才能早點見到小紅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