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麵部表情是如此的簡單又複雜,似有又似無,似悲慟無形又似空白無色,似扭曲抽搐又似平靜極致。
她沒有辦法以慘叫或者痛哭表現她的心情,就如現世的皮皮總是不曉得該怎麼笑或者該怎麼哭。
良久後,她像個失去所有生機活力的遲暮老人,遲鈍而艱難地拖著兩隻腳,搖搖晃晃幾下踉蹌走上前,撲通一聲跪倒在那大片血淌的地麵上。
血水弄汙她的裙子。
她抱著自己的身子低頭伏身縮成一團,用力的拚命的,縮成小小一團,再小再小。雙手如此凶狠抓住自己臂膀,泛白的手指仿佛要勒進骨肉裏去。
她顫聲抖音從喉嚨深處發出悲鳴:“二叔,三叔,四叔……小傑、阿鴻……”
她啞聲一個一個喊著自己的親人,泣血熱淚,終滾滾落下,一顆一顆,碩大如珠,啪嗒啪嗒砸在地麵的血水裏,痛不能自已。
我胸口處不舒服的感覺越加強烈。
我蹙眉,手捂上去:“狐狸,你到底對我做了什麼?”
我縱有情緒,亦從不強烈,眼下的身體卻不像自己的了。
狐狸淡淡答道:“你是進入她的記憶裏麵,也就相當用她的眼睛,她的耳朵,她的一切,看她所看,想她所想。當然了,你是個死人,所以要完全的感同身受,卻是不能的。”
頓一頓,他對我作一番上下掃視,差強人意:“看你那反應,也不錯了,多少還是有點感受的。”
狐狸總能把我氣無聲正如我總能把他氣笑。
我不和他計較:“你們狐族的秘術這麼厲害,能把我這個死人整得像個活人似的。你這門本事可是叫共情?我最近看了一位分析學者的一本著作,裏麵講了一堆學術性的東西,我也沒弄懂,不過他們把這共情解釋為體驗別人內心世界的能力。你現在讓我能看莊之瑤所看,想她所看,倒是和那位分析學者的理論有共通地方。”
狐狸無甚熱情道:“嗯,你可以把這叫共情。”
跪在刑場上的莊之瑤良久沒動過一動。
狐狸說得對,他雖對我施了術,但我終究是個死人,對莊之瑤巨大的悲痛是難以完全感同身受的。
然而盡管不知體會到多少,堵在胸口那股感情已足夠我難受。
少女像隻孤獸,傷重且無援。
三百多年前的莊家,在這件案子裏,抄家滅族,便是已逝者據聞亦被刨棺起屍,懸吊示眾。餘女眷和幼童流放為奴者,下場如何終也可想而知。
我語重道:“你救她之前,她又是怎麼從中幸免於難的?”
莊之瑤一女輩,便是練家子,可他們莊家是當地聞名的豪門大戶,她亦難以藏匿才對。她竟還能這般大刺刺出現在刑場而似無人所覺。
我才這麼想,便被打嘴。
刑場外傳來嘈雜的聲響,伴隨著指揮的吆喝聲,一小隊士兵的身影很快出現在眼前。
她終是引來官兵的注意。
為首的官兵看見場上人,催促著加快腳步。
“快,人在那裏。”
官兵片刻近前,莊之瑤卻恍若不見。
但她的神情同時在瞬間帶上肅殺,森冷之寒剔骨恨意,與如花的年紀以及通身的秀美氣度大相徑庭。
她仍低頭抱身,巴掌嬌俏臉蛋上覆著的冰凍三千寒霜把我給驚得心駭一縮。
傷心巨痛褪隱後麵,她強烈的恨意和殺氣濃縮在那樣黑亮那樣剔透的瞳孔裏,折射出刀刃般鋒銳瘮人的光芒。
這少女,放現時代,可不就是那流行話兒說的,整容般的演技派。
以一己之力對抗官兵這樣並不明智的行為顯然不在少女的考慮範圍內。
十來人的士兵隊團團將她圍住,我看到她佝僂蜷縮的身體下麵,雙手慢慢握成拳。
出頭者喝令“你是何人和逆犯有什麼關係”,上前要抓她。大手堪堪要碰到她肩頭,瞬間,疼痛的喊叫“啊啊啊啊啊啊……啊”驚而令其他士兵慌張進入緊張和戒備狀態。
一個丫頭的驚人舉動大概把那群官兵一時半會給唬住了,外圍眾人哇啦啦舉兵器卻誰都沒貿然直上。
出頭者由怪叫變成淒慘的嚎叫。
莊之瑤抓住他的手腕,慢慢地直起上身,同時手上似毫不費力將那人的腕關節慢慢往外掰。
慢慢的,一點一點,就像她要一點一點的清楚看著那人麵上扭曲的痛苦。
她的眼睛睜得很大,裏麵盛滿晶瑩剔透的淚水,水光如此的清亮,似照人的鏡,清清楚楚映照出她的痛苦,對方的痛苦。
那人的腕關節發出骨頭斷裂的響聲,可非人的修叫聲把那樣的聲音給淹沒了。
莊之瑤麵無表情放開手,那人滾倒在地,痛得似連呻吟都不能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