緣起(9)
一個被抄家滅族的人,甭管真冤假冤,何況還真比竇娥冤,冤得都不得再冤,冤成山海深冤,倘若還能心胸寬大不生一絲仇恨,那麼這人可以坐地成佛了。
莊之瑤修過一點佛法,但她並不信佛;她修道,卻也隻信她自己心裏的道。
她的道,恩怨很分明,愛恨有界限,涇渭交合亦清明。
她要報仇。
莊之瑤要報仇,毫無疑問,單憑她一己之力,她的仇哪怕披荊斬棘鮮血鋪路最終也未必能完全成功。事實上,要完全成功的希望渺茫得近乎無。
但很顯然,成功與否並不在她的考慮範圍內。她堅定地做出了決定,然後堅定地執行決定,至死方休。
她心中列了一份仇人名單,名單很長。
名單上的人,是任何一個直接或間接從他們莊朱兩家滅族中獲益的,小至縣衙裏為怕受牽連而推卸責任做假證的庫吏及糧書等小人,大至天高皇帝遠的京師裏頭直接下令的大官以及皇權至高的那位最大代表皇帝。
從名單人物的社會身份以及地位可見,她的大仇計劃能完成一半已是了得。當然憑著她的了得本事,她能夠完成大半也不是不可能。
莊之瑤的抉擇,我無從置喙。我一向認為世間事對錯不難,最難對錯不清。她的抉擇是對錯不清的。
在皇權即是理的年代,那個理殺了她全族上百多口大半的人。她無處講理,她若想討理,她隻能自己不講理。
是對是錯,是值得與否,得由她自己的心去說。
在報仇之前,莊之瑤的計劃是先把流放為奴的家人救出來。當然,這同樣是件希望渺茫的事。她能收妖,但不表示她具備通天徹地之能。
她離家十載,但不是消失於無的死人。刑場的騷亂過後,官府反應過來,她馬上就成為莊家唯一在逃的餘孽。
一個被舉國通緝的逆犯,她要救人、她要報仇,她的前路通往地獄最深處。
狐狸沒有勸過莊之瑤一句話,他不主張也不反對。他在人世數千載,看盡人間悲歡離合生死情,莊之瑤是要報仇雪恨無愧家族還是隱姓埋名安度餘生才不枉她人世活一場,他不得而知。
世上的問題,有許多是能找到答案的,也有許多是找不到到答案的。有些抉擇之間,無謂好不好。
不過他告訴莊之瑤,她被流放的家人他可以保證他們的安全,但是她的表妹朱俞還活著,在一個人的手上,他希望他們倆聯手先救出朱俞。
莊之瑤到這時才得知,在他們莊朱兩家滅族的慘案裏,還有叫一個叫宴恪的人參與其中,且是個舉足輕重的角色。
吳老爺在她家族慘案裏是導火索的點燃人,宴恪從中則類似一個推手。
莊之瑤肯定自己不認識這個人,所以她有許多不解的地方,最感奇怪的地方是這個人為什麼要帶走她表妹。
狐狸不知道怎麼對她解釋相關的事。莊之瑤於他而言頂多是個托朱俞的福才得他兩眼關注的外人,他一點不願意對她說他和月霜月露三人之間的事,這讓他覺得顏麵無存。
最後他給了莊之瑤一個含糊其辭的說法:“我與你表妹朱俞有些牽扯,你就當我來還她的恩情。至於宴恪這個人,我隻能告訴你,他不是人也不是妖。等你見到他了,自然會明白的。他對你表妹……你也當他有點執念吧。”
雖然是個看著含糊得簡直敷衍的解釋,不過莊之瑤意外的無師自通有了自己的理解。
她一陣詫異之後恍然大悟,心想,這個妖和我表妹似乎有著點不可描述的關係。他喜歡我表妹?
我想不到這俠女風範的丫頭散發性的浪漫細胞還挺像那麼回事的。
她那樣的反應,狐狸一眼就知道她想了些什麼。他莫名一陣尷尬後,覺得倒也殊途同歸,於是便就由著莊之瑤天馬行空。
莊之瑤決定和狐狸一起先救她表妹。
狐狸說他們不必親自去找,宴恪自會主動找他們,因為這是宴恪的遊戲。
莊之瑤聽得渾然,她遠比一般男子都要有見識,她連抄家滅族的大惡都徹身體驗過,但她到底隻是十八年輕小姑娘,她見證醜惡,但未曾作惡,她心底根植著善良與美好。
狐狸對這樣的莊之瑤突然生了點遲來的慈悲心,覺得不忍告訴她宴恪其實是個變態病態死瘋子。
宴恪作為一具充當容器的便宜炮灰,背月露的鍋,著實是冤枉且無辜。
莊之瑤的家族慘禍,於月露而言隻是她遊戲人間的其中一場樂趣。
月露不是個能用常理去衡量的人,她也不是個能用歪理去衡量的人。她正常的時候是個瘋子,不正常的時候委實沒法形容。
她占得先機,照理,她帶走朱俞然後對朱俞是殺是剮任由她,但她這人的性情是抱著看似遊戲人生但實際再是正經不過的態度操控她自己和旁人的人生的。
屬於他們三個人的故事,她必要放到世人麵前這個大舞台上攪個天翻地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