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老爺有壞心腸,她恰好把那副壞心腸拿去當槍使。
莊朱兩家在當地幾輩人的經營沉澱,實力雄厚,與朝中亦有關係,莊家更是有人身任官職,吳老爺那點賊心本不夠賊膽一而再再二三去開罪兩家。
這個案件在苗頭剛起之初,實已經被壓下去,最終成為兩家滅族數家連罪的慘案,自是宴恪在吳老爺身後出謀劃策推波助瀾的手段。
吳老爺的利欲熏心睚眥必報,在宴恪的股掌之上,被淋漓盡致發揮到無以複加的地步。
宴恪那樣擅謀人心,莊朱兩家能道高一尺,他就能魔高三丈。他一而再的引導吳老爺抓著書籍上的違禁詞不放,有哪個官覺得是小事懶得理會,就再找別的官;有哪個官被莊朱兩家拿大把銀子塞了嘴,就找那個官的同僚死對頭;再不行,直接讓吳老爺一封檢舉呈遞京師,皇權中心部門之一,刑部。
自古往來,還沒有那個和皇權作對能有好下場的。
莊之瑤在初次得見宴恪,知曉他這等行事和態度,匪夷所思比蝕骨腐心的仇恨還要先一步湧上來。
一個人隨心所欲害得無數個家庭家破人亡,卻能毫不以為意。
莊之瑤尚是初初出道,收降的妖還沒幾隻,她還未曾有過真正亮出自己冷心腸與狠本事的機會。對宴恪,她二話沒說揮出去的一鞭是要將對方生劈活剮的狠厲殺意!
她從不曾在遭此家族巨變之前覺得世間百態的某些麵目可憎會讓她痛恨得如此想毀天滅地。
吳老爺如此,宴恪亦如此。
人心為什麼能壞到這種程度?
宴恪漫不經心和莊之瑤過上幾招,似已沉寂過於漫長時光的古井雙眼裏生出幾分對這姑娘另眼相看的意思。
其時他們在城外四公裏處的竹林裏,冬末春未到,枯葉新瘦枝,雪聲偏傍竹。
宴恪微揚下顎,似是在打量莊之瑤,又似在聽風雪摧葉颯作響。
片刻,他忽地突兀一下笑,對著狐狸漫聲揚調:“你倒是找了個好幫手。”
我被他那一笑笑驚了魂。
頭一回看見宴恪笑,看見他笑這個事不該驚訝,驚訝的是對這個人一直以來的錯覺,於是略失態,心想:呃、這個人會笑?
對一個人產生理所當然的覺得他不會笑,這是不正常的。產生這樣感覺的人不正常,覺得理所當然不會笑的那個人也不正常。
一個人生來就該會笑,笑得好不好看、是真笑還是假笑、是大笑還是含蓄笑,甭管怎麼樣的笑,通通都是另外一回事,一個人就該是會笑的。
可我卻覺得宴恪是不會笑的。
雖然皮皮至今未學會該怎麼笑且笑得別扭甚至極難看,但她仍是會笑的。
宴恪笑了,那恰是勾唇抬眸的一抹笑,驚豔如長空秋水下唯剩一隻展翅而飛的大鶴。
我第一次覺得,這個人的魅力與可怕是一樣的無與倫比。
宴恪存心要玩一場,自不會和莊之瑤過多糾纏,幾招之後撤走。
此後,這幾人的恩怨情仇陷入拉鋸戰長達兩年之久。
莊之瑤心揣複仇名單,自家鄉南潯起,一路殺人進京,另一麵和狐狸作伴,與宴恪糾纏不休。
兩年裏,雖有狐狸暗中照應,但莊家被流放的族人,依然病的病、死的死。狐狸管不了天亦管不了地,他同樣管不了人世的生老病死。
莊之瑤娘親早在莊家滅族之時就萬念俱灰不堪流放之苦,病死在路上了。她三嬸及兩個孩子在一年後亦染病無醫一並沒了。
莊之瑤在人世活成了亡命的孤魂野鬼,支撐她的唯一信念就是報仇。
從當初的預測看兩年結果,莊之瑤的複仇成果顯著。兩年後,她的名單上隻剩最後三個名字。
讓她止步難前的這最後三位人物,首位自不用說,宴恪當之無疑。
剩下的兩位,其中一位是直接下令促成莊朱兩家滅門慘案的禍首,是個叫鼇拜的大官;另一位,除去那一層身份,他和案子倒是扯不上關係。
因這位皇權最高象征的帝國統治者皇帝康熙,其時尚是個乳臭未幹毫無實權的總角小兒。莊朱滅族案起苗頭那會,坐皇位的尚是他老子,案子結束時,他才繼位登基不久。
不過既然莊朱慘案是皇權專製下的無辜犧牲品,那麼做為皇權專製體現的最高代表,皇帝小兒被莊之瑤納入大仇名單之中也不可避免。
兩年裏,因有狐狸護著藏匿,官府拿莊之瑤束手無策。但莊之瑤終究還是奈何不了身處皇權中心的兩位大人物,因狐狸雖護著她,卻不會插手她報仇的事,她亦不要狐狸插手。
這個驕傲有原則和榮譽的姑娘,複仇路走到如此地步,著實令人瞠目結舌且不免歎息。付出的代價之大,甚至讓我生出若是她隱姓埋名安度餘生又該是一番什麼景象的感歎。
但終究妄想,莊之瑤是個活得非常目標明確的姑娘,目標明確的人不迷惘。她不死不罷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