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點一刻。
一輛闊氣的黑色老爺車停在宋公館門口。隨即,下來一位相貌堂堂的男子,那男子一襲純白色西裝,眼若桃花,目似星輝,五官竟比宋秋靈還要精致。
大上海的名媛們,爭先恐後地要與他相約吃酒,亦或是討論四書五經,文史哲學。人們覺得這男人,不是花花公子,反倒熟知禮數,精通人情,外人看來,也竟是一個無可挑剔的完美男人。
宋秋靈覺得,真實的他,並非如他外表看上去那麼複雜,甚至高不可攀。他單純而質樸,不熟悉大上海的糾紛,更不會與父親丁萬全一樣與人勾心鬥角,爾虞我詐。和他在一起,不必遮掩,不必帶著麵具。
宋秋靈笑了笑,身著粉綠色西式洋群,略施粉黛,踩著白色高跟鞋,從房裏出來,臉上倒也沒有方才那方不高興的神情。
“宋小姐,今天這身打扮是要折煞我丁某吧!”白衣男子笑起來,露出兩個深深的酒窩。
這男子便是丁氏財團的繼承人丁皓熙,其父親丁萬全是上海有名的紡織業巨頭。丁氏的福祿紗廠和去年六月突然上市的福泰紡織公司,在上海也算是能撐起小半個上海。
這突如其來的財富讓丁氏一夜之間從成就平平的小公司,變成人人敬畏的交易所熱門大亨,福泰紡織公司的股票常常居高不下。人們都歎息著,丁氏是時來運轉了。
“丁公子過獎了!”宋秋靈微笑道,提起裙擺微微屈膝鞠了一躬,這是在與她童年時的夥伴開玩笑。
“愛妃快快請起!”丁皓熙眯起攝人心魄的眼睛,雙手托著宋秋靈的手肘。
“誰是你愛妃!沒個正經!”女子聽見男子這麼一說,有些羞怒,甩開手走開了幾步。
“跟你開個玩笑嘛!幹嘛當真呀!”丁皓熙追上去解釋。
“開玩笑開玩笑!都這麼大人了,別耍小孩子玩意兒,都說你多少回了,你這性子,有哪個姑娘家願意嫁給你啊!”宋秋靈皺著眉頭教訓他。
“你唄!”丁皓熙潤了潤嗓子,順帶說道。
“你!”宋秋靈氣急敗壞地上前去打他,皮包砸在丁皓熙的脊背上,“還說!還說!”
看著追逐嬉鬧的二人,宋屹愷滿意地笑了,心裏打著小算盤——他是想把他的女兒許配給這個風度不凡的繼承人,隻是這安排,她似乎並不知情。
車開出宋公館半會兒,路過一個街角,司機忽然一個急刹車,宋秋靈的頭“咚”得一聲撞在前排座位的軟背上,可還是撞得生疼。丁皓熙關切地替她搓揉撞得緋紅的額頭。
司機開始謾罵:“怎麼走路的?不長眼睛啊!鄉巴佬!你知道車上坐著誰嗎!鄉巴佬!”
宋秋靈邊揉著額頭,邊眯著眼好奇地透過玻璃車窗往外看。
隻見一個高大的身影,正有些驚慌地從車邊走過,路過宋秋靈的車窗前,他低頭瞥了瞥她。
這眼神,頓時像深不見底的潭水,勾起了宋秋靈腦海裏的種種奇特回憶。
匆匆走過的男子,身材修長,褐色皮膚,有著高挺的鼻梁和輪廓分明的側臉。可是,他俊朗的相貌卻與裝束實難匹配;他下巴上布滿胡渣,像是許久未打理,頭發蓬亂仿佛一堆雜草,上身隻穿著一件單薄的絳紫色背心,上了好些個補丁,露出手臂上結實的肌肉;灰黑色的工裝褲破舊不堪,布滿了白色塵埃和泥漬,腳上蹬著一雙磨得不成樣子的布鞋。
宋秋靈注視著他的黑色雙眸,像是被磁極吸住了一般,這雙眼,黑如夜,透著一種深不可測的力量,眼底如潑墨般烙著一層迷霧,讓人跌入深穀難以自拔。
他的目光在車窗那裏停留了半秒,隨即撇過頭,徑直從車旁走過,行色匆匆。
宋秋靈看著他漸行漸遠的背影,似有一刻凝固。
他,像是在哪見過呢……
司機沒有停止謾罵,見到他沒有道歉,便準備下車理論,丁皓熙很平靜,風度地道了聲沒什麼,叫司機繼續開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