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跡輕巧雋秀,剛中帶柔。這字跡,她再熟悉不過了!信封上寫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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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市法租界福煦路28號宋崇歡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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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此之外並無其他痕跡,連寄信的地址也沒用,宋秋靈打開信封,裏麵空空如也。
連信也拿走了,看來是鐵了心不讓我知道真相,她心想。
她摸索著信皮,對著這九個字看了又看,直到看得那些字變得很陌生。
等等——
信封的右上角,貼著一副褪了色的郵票,淡淡的郵戳,還顯現出印記:這是——1931年10月3日,北平!
這是北平寄出的!父親守著這封信不願扔掉,難道是母親去世之前,留在人世的最後一樣東西?
這麼說,母親臨死前,去了一趟北平?
想到這裏,宋秋靈的腦袋裏浮現出一萬個問號,母親為什麼去北平呢?
空曠的庭院裏,一輪新月掛在上空,院子裏早已枯萎的槐樹上,停歇著漆黑的烏鴉,哇哇叫著,好不叫人煩惱。下完雨的院子,就像是沼澤,一步一個坑,屋簷下滴答滴地漏著水。
“再叫!吵死了!”阿穆脫掉一雙爛得不能再爛的鞋子,朝樹梢扔去,烏鴉劈裏啪啦地飛走,“這地方,老子是住不下去了!”
高景馳光著膀子正在從井裏打水,硬實寬厚的肩膀,隨著幾十斤重的水桶,一塊遊走著。性感的汗珠從脖頸上滾下來,隨著脊背結實的肌肉,低落到潮濕的泥地上。
“那就——好好幹。”他咬牙一使勁,水桶從井口提了上來。
“我今天可是豁出小命了!”阿穆光著腳踩在泥濘裏,毫不介意。
高景馳哼了一聲,嘴角挑起一個好看的弧度。
“笑什麼,我阿穆可是肉體凡胎!你以為誰都跟你一樣,赤手空拳就能打死一隻老虎!”阿穆氣不打一處來。
“不就是割個吊燈,”他將水桶的水倒進缸裏,沉穩的聲音在黑夜顯得如此華麗,“至於豁出命去?”
“你不知道那燈裝得多高,裏麵線路多複雜。我爬個天頂也費了好大個勁呢!別說,那水晶燈的燈柱真是鐵打的,鋸子都鋸不斷!關鶴然那老家夥還真是有錢!”
“那就回碼頭罷了。”他站起身來,拿手臂抹了抹額頭上的汗。
“哎!別別!我知道,是我阿穆膽子小,你有身好功夫,教教我,下次有任務我也好防防身。”
高景馳不言語,把水瓢往水缸裏舀了一勺水。
“嘩啦啦!”冰涼的井水從頭灌到腳,一陣涼爽衝刷著高景馳全身,他甩了甩濕漉漉的頭發,劉海從頭上垂下來,將深邃的雙眼籠罩在陰影裏。
“阿馳,我知道你這拳腳功夫是從小打出來的,大上海哪個黑幫的大佬不是一拳一腳打出來的天下啊!你呀,一看就是有貴人之象!大富大貴的命!”
“呼——”高景馳舒了一口氣,又訕笑道,“你何時會看麵相了?”
“今天街口有個算命先生,心情好去算了會兒命,他說我紅光滿麵,有貴人相助,我一高興就賞了他幾錢。”阿穆樂不可支,“對了,你猜我今兒碰見誰了?”
“誰?”高景馳不以為然,繼續將涼水往身上撲。
“宋家小姐!”阿穆笑著嚷了一聲。
高景馳手裏的動作倏地停止了,方才輕鬆的表情立刻凝重起來,但阿穆似乎沒有發現。
“是上午在江邊碰著她的,還是她認出我了,還說,來我們這裏好多次了,問我們怎麼都沒人在家。嘿嘿!你說,她怎麼就老愛往咱們這兒跑?是不是看上你了?哈哈!你可別當真啊,我開玩笑呢!她能看上咱?除非天上掉餡餅!”
高景馳的喉結一顫,沒說話,狠狠地抓起毛巾往身上擦。
“不過,她好像忘記了那塊玉的事情……她也沒問我那玉的事情。哎,大小姐的記性啊!一定是家裏太有錢了,也不在乎這隻鐲子了!改日我拿去當了換酒錢!咱們哥倆喝幾杯!給我!”阿穆想過來搶高景馳口袋裏的碎玉。
高景馳倏地轉過身來,琉璃般的雙眼看著阿穆,“不行。”
“她不是不要了嘛!”阿穆進了一步,一副莫名其妙的樣子。
男子不說話,深邃的眼睛瞥了瞥,繞開瘦弱的阿穆。
“你!我說你腦子被驢踢了你還不承認!這到手的鴨子就要飛了,還給人燒好了撒好了鹽巴送回去!真是……”
高景馳收好帕子,自顧自走進裏屋去了。
阿穆對他的背影吐了吐舌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