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微風送來陣陣溫熱甜蜜的花香,天邊最後一抹晚霞漸漸隱去了殘紅。華燈初上,在藥鋪裏忙碌了一下午的縉文正開車緩緩行駛在大街上。春天原本是最愜意的季節,嬌嫩的新綠總能勾起人們對明天的美好期望。以往每到春天,縉文都能將沉悶的生活帶給他的苦澀暫且拋去,隻是因了那樹上新發的嫩芽。今年春天,沉澱了一冬的沉重並沒有在醉人的輕綠中消亡,春漸漸走遠了,夏的氣息已經悄悄襲來,這種壓在心頭的苦悶卻始終絲毫也不見減少。
街道兩旁的路人三三兩兩地從他的視線裏閃過,他們的生活似乎都比他快樂。忽然路旁一對兒緊緊摟在一起的情侶勾起了他內心深深的痛楚。那種從未和親愛的人相擁相愛的遺憾瞬間使他感到一陣顫抖。他忽然覺得胸口墜下一塊千斤巨石,墜的疼痛起來,一層水霧徑自漫上雙目。他強忍著,不讓那汪水溢出眼眶,因此更加難過起來。
近來他對子玫的那種奇特的感覺愈來愈濃烈,越是抗拒這種感覺,這種感覺就愈發糾纏著他無法自拔。他隱忍著不發作出來,但此刻,他覺得如果不發作一下,人一定會崩潰掉。
他索性掉轉車頭,徑直往新宇家的方向駛去。
這一晚他在新宇家裏喝的酩酊大醉,新宇和他一塊兒撒著酒瘋。
“縉文,我……我瞧不起你,你是個……懦……懦夫。”新宇舌頭有點大。
縉文滿臉通紅,嘴裏含糊不清地辯駁著:“我不是懦夫,我才不是...…”
“你怎麼不是?隻敢喜歡不敢說。懦夫……”
“誰說我不敢說?”
“你說了嗎?我怎麼不知道……你敢說嗎?我……我才不信……懦夫!你就是……懦夫……”
“我才不是...…有什麼不敢說的……說就說……我喜歡她,我真的……很喜歡她,”
新宇兩眼直勾勾盯著縉文,忽然嘻嘻地笑起來:“你告訴她呀……你現在就告訴她……”
縉文兩眼通紅,“嗯!我告訴她,我……現在就告訴她。”
“對!告訴她,現在……就告訴她。”新宇,不住地點著頭。
縉文癱在沙發上:“可……惜,她沒在……”
“電......話,打……電話。”新宇提議。
“對,電話。”縉文暈頭脹腦地去找電話。
他拿起電話,要了子玫家裏的號數,剛剛好是子玫接的電話。
電話裏傳出子玫的聲音:“喂!儂好。”
“是子玫嗎?”縉文頭一次這麼稱呼子玫。聽到子玫的聲音,縉文很興奮。
“是……周先生?”子玫聽出了縉文的聲音,“周先生有什麼事嗎?”
“子玫,我……想你,我......喜歡你。”借著酒勁兒,縉文終於把憋悶已久的心事吐了出來。
子玫的心狂跳起來,這是她期盼了許久的聲音。她感到渾身熱血沸騰,一顆心兒差點兒從嗓子眼裏蹦出來。
“你……在哪裏?”子玫問。
“我......早就喜歡你,……從第一次見到你就……喜歡你。可是,我不敢……喜歡你。”
“縉文,你是不是喝酒了?”子玫聽出聲音不對。
“酒?......對,喝酒。我心裏悶,我……喝了好多的酒。好多……”縉文眼睛模糊著,嗓音微微顫著:“我老早...…就想告訴你,我喜歡你。可是,我不敢……”
“為什麼?”子玫沉浸在幸福裏,她終於可以肯定縉文是喜歡她的。
縉文喝的太多了,酒精已經讓他控製不住自己的肢體,電話從他手裏滑落,他躺在沙發裏睡著了。
電話裏沒了聲音,她知道他醉了,她掛上電話。這一夜,她做了一個很香很甜的夢。
嬌嫩的如同水蜜桃一般的天空撒下溫潤的陽光,陽光閃閃爍爍,亮得縉文睜不開眼。陽光裏分明是子玫那純美的笑臉,他禁不住想要伸出手去撫摸一下。感覺近在咫尺,卻又仿佛遠在天邊,他有些著急,為什麼一下子看不清了呢……
從睡夢中醒來,縉文一眼看見了悅童坐在梳妝台前,有些遺憾剛才的夢沒有繼續做下去。
他不知道自己怎麼回的家,隻是恍恍惚惚地記得曾經給子玫打過電話。
悅童見縉文醒來,便沒好氣地數落他:“你這隻醉貓,總算醒了,害得家裏人大半夜了還得去接你。爹爹姆媽很不高興。”
縉文還在回味著剛才的夢,他不想說話。
悅童端來公公配製的醒酒茶:“爹爹說如果你醒了,讓你吃點醒酒茶。”
縉文正覺得口渴難耐,便端起茶杯一飲而盡。然後,又躺下,兩隻眼睛直愣愣地盯著天花板發呆。
悅童也懶得理他,她討厭極了男人喝醉酒的模樣。昨晚醉的爛泥一般的縉文被縉德和家裏的傭人弄上床時,悅童恨不得一腳把他從床上踹下去才開心。他不明白男人為什麼喜歡喝酒,白酒喝進肚子裏那種又燒又辣的滋味怎麼會舒服呢?特別是這種東西會讓人醜態百出,即使是縉文這種平時看起來文質彬彬的人,喝醉了酒看起來也是那麼的醜陋。
躺了一會兒,縉文問:“幾點了?”
“八點多鍾了。怎麼,今天上午還要出去嗎?”悅童一臉的不高興。
縉文一聽八點多了,呼的一下從床上坐起來:“糟糕,要遲到了。”
誰知一陣心慌,感覺天旋地轉,他支撐不住身體又倒在床上。
悅童很生氣:“做什麼這麼緊張?不就是給那位小姐治病嗎?都是病人等醫生,你不用那麼緊張吧?再說了,你這個樣子還怎麼給人家紮針?今天哪裏也不要去了,在家裏休息吧!不要搞出人命來。”說起來悅童也是好心。
“不行,我得去。”他掙紮著要起床。
“要去哪裏呀?醉成這個樣子,還要去給人紮針嗎?”周****和周太太一起從臥房外麵走進來。
縉文一見,趕忙撐著坐起來:“爹爹、姆媽。”
悅童也趕緊站起來給公公婆婆搬椅子坐。
周****坐下來,黑著臉訓斥縉文:“虧你和新宇還都是醫生,連喝酒傷身的道理都不懂嗎?喝酒喝成這個樣子,和酒鬼有什麼分別?都已經是有妻室的人了,居然學人家酗酒。今天哪裏都不要去,在家裏給我醒醒酒,反省一下。至於你的那個病人,停一天也沒什麼打緊。”
縉文低著頭一聲不響地聽著父親的責備,他也知道自己的樣子很丟人,長這麼大他還不記得自己曾經醉成過這個樣子。
父親和母親見他沒什麼要緊了,便下樓去了。悅童跟著下樓送公公和婆婆。
屋裏隻剩下縉文一個人。
他記起昨晚給子玫打電話的事,頓時後悔莫及。他覺得自己簡直是太渾了,怎麼能做出這麼不理智的事情來。自己一個結過婚的男人,怎麼能去招惹一個清清白白的女孩子?他真想給自己一個嘴巴。
他想起昨晚子玫在電話裏稱呼自己“縉文”,她從來都是叫他周先生的,原來子玫也是喜歡自己的。他感到高興和無奈,他知道自己和她是不可能有結果的,他覺得有必要跟子玫解釋一下。
拿起床頭的電話,他想給子玫打個電話,至少告訴她今天不能去給她治病了。
嚴家的電話很快撥通了,電話那邊傳來的不是子玫的聲音,是沈玉:“喂,哪位?”
“伯母,我是縉文。”
“哦,縉文呀!”
“伯母,我今天有些事情,不能去給嚴小姐治病了,明天再去。”
“哦,沒關係,辦事情要緊,她的病也不是什麼急症,不打緊的。”
“那好,那麻煩伯母給小姐說一聲。沒什麼事的話,我就掛電話了。”
“沒事,沒事。”
“那,伯母再會。”
“再會。”
縉文掛了電話。沒能聽到子玫的聲音反而又使他慶幸起來,其實他根本不知道該怎樣和她解釋。算了,裝糊塗吧,他想。
他又栽倒在床上,閉起眼睛打算再睡一會兒。頭疼欲裂,醉酒的滋味真的很不好受。
悅童回屋來見他睡著了,也懶得看他,下樓跟吳媽交待一聲,讓給他備著茶水,自己便出門閑逛去了。
悅童不是能在家裏呆的住的人。她對女紅沒興趣,也根本不會做。家裏成堆的書對她也沒什麼吸引力。她唯一有興趣的事就是在大街上閑逛,買一些好吃、好看、好玩兒的東西。
她一直覺得和縉文結婚是件挺沒意思的事。初見縉文時也曾被他的樣貌吸引過,覺得跟這樣的老公出門是蠻有麵子的。可是,她漸漸發現縉文的性格和愛好和自己是那麼的不協調。
她喜歡逛街,但縉文不喜歡;她看書如嚼蠟,可縉文隻喜歡紮在書堆裏看書;她愛看電影,縉文卻說那都是亂編的;縉文和新宇喜歡的網球又不是自己喜歡的,她覺得打網球太累。而且一出汗,把臉上的妝都弄花了。
因此她越來越覺得縉文這個人太乏味,不懂浪漫,不夠時髦。她多希望縉文能像隔壁錢太太的老公一樣,陪著太太逛商店,給太太買時髦衣服和首飾;夜晚和太太到夜總會跳跳舞,去電影院看看電影。可惜的是,這些都不是縉文喜歡做的事。
結婚這麼多年,她一直和這個家融不到一起。這個家庭和自己的家庭差異是如此之大,以前父母都在的時候,家裏人從上到下都慣著她。要星星不給月亮,所有人都看她的臉色,她高興大家都高興,她生氣大家都得哄著。不像在這個家裏,每天要假惺惺地在公婆麵前裝出一幅禮數周全的樣子,生怕公婆不喜歡自己。父母親去世後,家裏其他的親戚就從來沒有一個人來看過她,她知道自己從此隻能依附在這個她並不喜歡的婆家。唉!要不是因為舉目無親,她才不在這裏忍氣吞聲呢,她想。
上海的大街小巷她怎麼也逛不夠,每次出門她都能找到自己喜歡的東西。她屬於那種很會趕時髦的女人,雖然長著一張娃娃臉,但穿著打扮和電影明星一樣。不過,縉文對他的時髦太太好像並不太在意。起初悅童換了新發型或新衣裳,總喜歡故意在縉文麵前轉來轉去,希望能夠得到他的讚賞。可縉文總是一副愛搭不理的樣子。老是那一句:“蠻好。”悅童又不是傻瓜,當然知道什麼是沒趣。她覺得自己和縉文之間越來越乏味,越來越離心了,他不是自己理想中的老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