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信州之旅(1 / 2)

>  安政五年,也就是1858年,有一次,榮一在同老師新五郎閑話中說到,眼下藍價提高了,但是搶藍葉的作坊也多了,競爭日趨激烈,我們不如另辟蹊徑,到長野的信濃川那邊去看看。新五郎說,你的想法很好,我也正有此意。倆人一拍即合。

藍葉下半年的采收季節是十月。兩人商量月中旬動身,月底返回,剛好趕上那邊的采摘季。路線是從本莊出發,經藤岡、富岡、南佐久,到達長野的上田。空間直線距離並不長,單程不到二百公裏,但要穿越越後山脈的一片崇山峻嶺。榮一沒有出過遠門,也沒有長時間離開家,問旅途會不會太悶?新五郎說,那就把它作為一次“格物致知之旅”吧。倆人計劃一路上觀景嚐物,吟詩詠誌,日後結集成冊,以誌紀念。

兄弟二人十分興奮,精心準備路上間歇時讀記的書籍、紙張筆墨,以及行李盤纏等,設想可能遇到的問題和不測。凡事預則立,不預則廢,新五郎反複用先賢的教誨來做準備工作。行前,倆人詩興高昂地分別取了字號。新五郎說此次以采藍為主題,自號“藍香”;榮一說既然兄長又是尊師別號“藍”,那我就隻有自號“青”了,其意為“青出入藍”。榮一家院後有一片窪地,水草豐茂,常年鬱鬱蔥蔥,名“淵上”。於是,榮一借此自號為“青淵”。“藍香”、“青淵”,這兩個生機勃勃的字號自此伴隨他們終生。

月中的一天,天高氣清,秋意宜人。兄弟倆雞鳴即起,頭戴鬥笠,身著束腰短裝,綁腿草履,背負包裹藤箱啟程了。一柄短刀,數卷線書,儼然兩名意氣風發的遊學之子。路上,兩人吟詩論文,談笑風生,不知不覺進入藤岡界,幾十裏地下來,並不覺疲憊。於是,決定第一夜晚借宿富岡。此時,太陽已西斜,問路人,說還有二十裏。誰知走著走著,太陽光芒漸弱,山峰樹梢就隻剩下一道剪影了。藤岡通往富岡路是一條古驛道,穀地,兩邊有高出300多米的山巒。走出一半路程,天已暗下來,頂空是一畦幽藍。走到一個叫古井驛的地方,兩人歇下來,到驛站人家討了碗熱水,就著把出門準備的米飯團咽到肚子裏。稍傾,新五郎關切榮一,“能行嗎不行就地投宿,”榮一說,“君子一言既出,決不更改。”“好,那我們趕路。”新五郎在驛站尋了兩支油鬆火把,點燃一支,起身前行。

此時倆人不能並肩同行,新五郎執燭在前,榮一隨後。路隨山轉,崎嶇不平。榮一畢竟第一次遠足,還是略顯疲態。“我給你講個故事,”新五郎在前麵說:“這個故事是木內芳軒先生傳給我的,隻是我一直沒有琢磨明白。”榮一說,洗耳恭聽。

說是陽明先生當年因反對宦官,被廷杖四十,謫貶至龍場當驛丞。龍場位於中國西南山區,萬山叢中,夷蕃雜居。在龍場安靜又困難的環境裏,陽明結合曆年來的遭遇,日夜反省。一天半夜裏,他忽然有了頓悟,這就是著名的“龍場悟道”。何故多年求不得,一夜竟悟成呢。

榮一知道“龍場悟道”是陽明對《大學》中“格物致知”的新解。他在這段時期寫了“訓龍場諸生”。其眾多弟子對於他的“心外無理,心外無物”理論迷惑不解,向他請教說:南山裏的花樹自開自落,與我心有何關係?他回答說:“爾未看此花時,此花與爾心同歸於寂。爾來看此花時,則此花顏色,一時明白起來。便知此花,不在爾的心外。”

陽明自己於7年後對這次略帶傳奇色彩的悟道敘述說:守仁早歲業舉,溺誌詞章之習,既乃稍知從事正學,而苦於眾說之紛擾疲苶,茫無可入,因求諸老、釋,欣然有會於心,以為聖人之學在此矣!然於孔子之教,間相出入,而措之日用,往往缺漏無歸;依違往返,且信且疑。其後謫官龍場,居夷處困,動心忍性之餘,恍若有悟,體驗探求,再更寒暑,證諸五經、四子,沛然若決江河而放諸海也。然後歎聖人之道坦如大路。

講到這裏,新五郎說,賢達者能一夜悟道,我們常常在黑夜中前行,能悟出什麼呢,譬如今夜?榮一說,聖賢悟大道,我等悟小道。今天我悟出的道就是在夜行就得有人執燭照明,否則就會趔趄跌倒。今夜五郎兄是我的夜行明燈,今後您也是我人生的明燈。榮一亦莊亦諧,說得新五郎樂了。他停下來,把火把交於榮一,說現在你來當我的夜行明燈。榮一接過火把,笑語豈敢豈敢。二人說說笑笑,並不覺太乏。約莫兩三、四個時辰,進入到富岡地界。又走了一會,感覺路越來越狹窄,似乎進入黑黝黝的一片林從。榮一說,莫非進到“桃太郎”地界,“桃太郎”是日本古時鬼神故事的主角。新五郎拽下一片葉子,嗅了嗅說,是桑園,不遠會有人家。果然,不久便見前方有些許燈光,走近一看,亮燈處是個蠶房,一蠶婦正在房中煨火升溫。二人說明借宿之意,婦人滿口應承,躡手躡腳把他們引到院內一間房。婦人問,二位睡覺有沒有聲響。他們答奔走一夜,難免會有呼聲。婦人說,那要換間房,這裏會打擾蠶寶寶。是夜,二人簡便清洗,倒頭便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