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平息了一場紛爭,榮一心中卻充塞著疑團。他不便直接詢問,便走出門外,使了個眼色,示意石川過去。
榮一壓低嗓音問到“剛才是怎麼回事?”
石川見榮一表情嚴峻,怯怯地說,“開始他們爭執什麼我也沒聽清,隻是後來大島說欺人太甚什麼的,又說門口的寶馬等等。來人很囂張,口氣大的很。所以他們出來看馬時,我沒給他們好臉色。”
榮一點點。心中暗自揣摩,此事甚為蹊巧,早上出門他就感覺大島堅持要牽馬,後來又把馬栓在店門左右,看似隨意,實際上是預埋了伏筆。他直覺地意識到,古河遇到了麻煩,而且,也順手把一橋牽扯進去了。
這時,他感到此事非同小可,作為一橋家臣,他不可以做出半點有損一橋家譽的事情。榮一決心要弄個明白,看看大島們如何解釋。
他拍拍石川的肩膀說,把馬牽到樹蔭下歇著。
回到店內,古河和大島正在前後尋他。見榮一進來,忙說怎麼找不見人了。榮一淡淡地說,門外跟石川說了會話。
三人不吭氣地回到茶室。坐下。榮一目光前視,正襟危坐,雙手扶膝,並不說話。
古河二人感覺氣氛不對,四目相覷。古河急切示意大島說話,大島卻擠眉弄眼的尷尬不語。榮一餘光掃視二人,更覺有隱情,臉麵漸漸繃起來。
突然,古河咚的一下朝榮一埋頭叩首,泣訴到“大人今次救了小店一命,有冒犯之處,還望大人鑒諒。”
大島見狀,忙低頭說到,“錯不在古河君,遭人欺負,被逼無奈,是我妄自僭越,盜用了一橋大人的名義。實在抱歉。”
“不必了,先說來聽聽。”榮一冷冷道。
於是,兩人抬起頭來,隻見古河眼神無辜,臉上掛著淚痕。大島畢竟同榮一熟識很多,關係也深一些,並不悲戚,隻是平常頑皮的猴臉上露出少見的認真。
“此事得從兩替行說起”大島戚穆地說道。
江戶幕府實行的是金、銀、銅“三貨”並用的複合貨幣政策。那麼,在“三貨”之間就必須存在一個名為“兩替”的互換作業。起初,隻是在金、銀、銅之間按照一定的比價進行互換。後來,發展到硬通貨與軟通貨之間也進行互換。軟通貨不僅包括了各藩國貨幣,甚至連票據都加入到兩替互換。大阪既是天下廚房,“兩替屋”自然濫觴於大阪,大阪也就是兩替行業最發達地區。到江戶末期,大阪大大小小的兩替商已多達千餘家,金融交易量幾占到全國一半,行業競爭十分激烈。
這些情況,正是榮一想了解的東西,聽到此處,他臉色也平和下來。古河見大島高談闊論,忙說“大島君,扯遠了”。榮一揮揮手,示意大島往下說。
“不要以為兩替商就是換換貨幣那麼簡單。”大島一板正經地說。兩替商又分為“本兩替”和“錢兩替”兩種。“本兩替”經營業務是儲蓄和放貸,是靠賺取存儲和借貸之間的利差。實力雄厚的本兩替商同時兼作各藩國的“藏元”,從事商品交易代理。也有兼藩國的“掛屋”,作藩國的金融代理。這些兩替商或多或少都具有官商性質,背後有藩國支持,財大氣粗,運作手法規範。在這個層麵上,最高級別是從事幕府“禦用金”存儲運作業務為主的“禦用達”。這都是些重量級,資質要求也嚴,必須要三十年的注冊從業經曆。
“錢兩替”就簡單許多。錢兩替主要從事銅錢交易,可想而知,是麵向普羅大眾的。因為行業沒有門檻,所以進入者眾多。一多就雜,一雜就亂,一亂就拉幫結夥。錢兩替中分為“大阪三鄉”和“南仲間兩替商”兩大集團。“大阪三鄉”包括伏見地區八十餘町的“伏見組”,澱川以北的“天滿組”等。“南仲間”則是大阪南部錢兩替商,是商品交易發達地區的仲間商,因此實力又較“三鄉仲間商”雄厚。“錢兩替”主營以銅錢為主的庶民業務,實際上銀票、紙幣、其他信托業務也做,經營方式更加靈活便利。
這些兩替商之間,客戶爭奪戰、地盤爭奪戰、人材爭奪戰、價格爭奪戰無處不在,無孔不入。由此可見,大阪金融市場何等繁榮、何等複雜、又是何等殘酷。
說到此,大島做了一個嚴肅的鬼臉。
古河麵目淒涼。
榮一倒是覺得很有意思。大島勾勒一個波濤洶湧、深不可測、險處重重的大阪金融亂象,在榮一看來,亂意味著繁榮,意味著機遇,亂中取勝,火中取栗,方顯出英雄本色,關鍵在於如何把握。聽到這裏,榮一反倒輕鬆起來。他舒了一口氣,心想,可能把問題估計嚴重了。就憑兩匹馬,大島們也作不出多大文章,頂多拉大旗做虎皮,唬了別人一把,僅此而已。想到這裏,他有些為剛才自己的失態而懊悔,表情太凝重,嚇到古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