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喧嘩漸次平靜下來,武士那廂酒客有的已略顯醉態。
好在商人們飲酒保守,知道酒量拚不過“丘八”,也不與他們鬥雄。當然,大家心中還存著一個懸念,也留了一份清醒,那就是掂著榮一抖露三井家“秘藉”。
三井糜太郎知道此人不會無故而來,也不會無故地把大家召集在一起,總會有些什麼事要發生。他微眯雙目,思索著如何阻止事態向不利的方向發展。
“各位,我今天到此,應該是有兩個意思。一個是受托於古河太郎先生,其實還有一個是要完成平岡大人幾年前交給我的一項任務。”榮一說到這番話時,聲音低沉而有些震顫,滿場瞬時寧靜下來。
“我先說說平岡大人交托給我的一項任務吧。”榮一慢慢地說到。
三井糜太郎感受此話與自己有關係,不知是禍是福,心一下子懸了起來。他咬著嘴唇,臉麵緊繃繃地盯著前方。鴻池、住友們體態倒是很鬆馳,但也凝神地注視著榮一。
“大家知道,我的恩師、前一橋官府家老平岡大人在世時是一橋大人的左右臂膀。當年江湖上盛傳天下大權在幕府、幕府在一橋、一橋在平岡。就這種謬傳,平岡大人不止一次對我說這是鼓噪僭越,把他架到火上烤。但這種說法也反映了平岡大人在府上的份量和擔當。就卑職所知,除了同天皇、各藩國溝通這些麵上大事之外,幾乎所有的內府、內務、內治等具體工作全都壓在他的肩上,各類社情、諜報、輿論也都在他那裏綜合彙總。”說這話的時候,榮一看了看佐佐木一眼,見他緊鎖雙眉,似在回顧過去。
於是,榮一緩緩說起這麼一件事來。
一天傍晚,榮一已離府回到宿舍。突然一個門衛職守匆匆跑來找他,說是總管大人緊急召見。榮一不敢怠慢,連忙更上狩衣,跟著門衛回到府上。
榮一來到平岡的辦公房間,隻見滿室地榻上擺滿了紙張材料,平岡跪坐在裏麵一張長桌旁,正瞅著滿地紙張出神。見榮一進來,平岡輕聲到,請到裏麵來坐。
榮一扒開紙堆,跪坐在平岡側麵,說不知大人有何急事吩咐在下?平岡指著滿地的紙張說,這全是“商案組”送來的黑材料、舉報信,我今天從早到晚看了一整天,還末看完。
榮一說那是否讓在下來替大人代看?
平岡搖搖頭,說你原來在家裏也經過商,我是想讓你來一塊分析一下,商人為了利益究竟有沒有一個底線。
榮一不明就裏,表示不解。
平岡說,商案組介紹,這些匿名和假名的狀書,大部分是商人們之間在互相誣陷。尤其是那堆材料,平岡指著左邊一疊墨跡斑斑的楮紙說,這是幾個頂級大商戶之間互詆。三井、鴻池、住友。平岡一字一頓地說。
榮一描述到此,刻意停下來,眼光來回掃視左右。
三井糜太郎此時臉色發白,眼神流露出憤怒,身體僵硬地挺在那裏。鴻池健三和住友博正開始持以看熱鬧的心態,聽到此處,驀然緊繃起來,臉上現出疑惑和慌張。另外幾個小商人隨之緊張,他們琢磨可能要出事了,三巨頭齊聚,還來了一幫武士,這不是鴻門宴麼?有沒有自己的事還說不清楚。連古河、大島眼中都流露出不解:這位榮一大人唱的是那一出哇,開始也沒有這麼商量啊。
武士們聽得口瞪目呆,這些大商家樹大招風,嫉妒他們、想整他們的人多的是,想不到他們自己還互掐。佐佐木冥嘴不語。折田眯著眼,輕晃著頭顱。
席上異常安靜,此刻落下一根針,都會擲地有聲。
“當時聽平岡大人這麼說,我感到十分驚訝,”榮一接著說到。他問平岡可不可以看看材料?平岡說,當然。於是榮一把那一堆大字報翻閱了一遍。舉報三家的內容包括誑官欺上、虛報冒領、短銀少兩、失誠棄信等等,且羅列了具體事例。有的事都要上溯幾代人。每一件事例落實下來,都足以治罪。有趣的是,這三家都為相互實名舉報。
榮一對平岡說,在下以為這些材料有詐。
平岡問為什麼?
榮一說,這些材料帽子赫人,條條置人死地,內容卻不甚嚴密,捕風捉影,有誣陷之嫌。其二,這三家相互舉報,看似實名真事,但恰恰有假托之嫌。商人之間相互報料,非義也,是為奪利。請大人想,這三家豪商業務並不重疊,井水與河水不犯。三井家主要經營是幕府的兩替和吳服業務,鴻池家主要做釀酒和藩國兩替業務,而住友則更不相幹,做的是銅、銀冶煉。他們之間盡管各自稱霸,但商務上相互並不衝突啊。何為去相互殘殺呢?一個山頭想取代老大的人,肯定是下麵的老二、老三等等,而決非另一山頭的老大。
平岡頷首:言之有理。
下來以後,平岡派商案組對三家舉報進行了查證核實。事實證明,這些舉報的所謂問題,大部分是捕風捉影。實際情況是大阪商界有人故意攪渾水,借此挑撥三家關係、製造矛盾,以期引起爭鬥而坐收漁利。造謠者沒有找到,但可以證明三家豪商基本清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