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炎心中都開始覺得自己是不是假戲真做了。一百架投石機,幾乎是滄瀾工匠戰前積累的所有攻城物資。此時他們分布在南門和東門。把青川人的城樓砸得是千瘡百孔。
“恐怕這個安托撒也沒想到我們有這麼多投石吧。”葉炎看著源源不斷的方形馬車石塊被拉上來。這些石塊並不是千裏迢迢隨軍而來。而是幾乎就地取材。
“要是安托撒知道葉元帥把巴圖堡拆了個稀巴爛。恐怕會氣的七竅生煙。”身邊一個微胖的將領也是笑道。此人正是平湖將嚴況,雲闕山下君天離的監軍。
“要是石塊夠用,這般投法要是再多上幾十輪。怎麼也要砸開一道口子。隻可惜為了爭搶時間,簡裝快行。石塊也隻能夠十輪投射。”嚴將軍有些貪心的道。
“能有如此成績已經算是不錯了。真要是有這樣的條件,又何必陪君將軍來演戲呢?”
“元帥說得是。”嚴將軍點頭道。“不過這一次的計策,多少還是有些冒險啊。”
“你不也一直讚揚君將軍的犯險精神麼?”葉炎笑道。“隻有這種犯險,才能保證在最快的時間拿下赤勒城啊。”
“也是,戰場已經屬於這些年輕人了。”嚴況歎息一聲道。“隻希望陛下早日複國,末將也能回家安享晚年。”
“嚴兄可才四十來歲。可不能妄自稱老。等打完這一仗,嚴兄可要帶著兄弟們喝酒。”葉炎淡然一笑。拍了拍嚴將軍的肩膀。雖然滄瀾有著君天離和沈鳶這等耀眼的新將領崛起。可他明白自己手下這群老將才是滄瀾複國不可或缺的中堅力量。
“陛下有大才,早早推出武院製,我等老將已經跟不上時代了。末將倒是想去後方,多多為滄瀾培養新的將才。”
“陛下高瞻遠矚,的確非我等所能及。”葉炎亦是讚歎著點頭。他明白從父帥葉冥殞之時便效力滄瀾軍的這些老將領心中對於陛下推行的武院製頗有些不適。可滄瀾軍自反攻以來的鋒芒更讓他們這些老將看到軍製改革的威力。滄瀾軍戰力的一躍千裏。的確和陛下的改製有著不可分割的關係。
“武院製”其實早在籌措君家軍之時,便早早的被明武帝付諸了實踐。自蒼歧史料有載之始曆代王朝的軍隊無一不是采取的取兵於民,有功者而為將的模式。其中也不乏形成了一係列家族流傳將門。他們依靠祖輩在戰爭中的經驗,常常壟斷著戰爭指揮藝術知識瑰寶。這樣流傳數千年的傳統造就了無數耀眼的將星。締造了無數傳承久遠的優秀將門。滄瀾一代,便有葉家,而青川的皇帝單和邪,也是出自於遊牧民族中最為善戰的一個家族。
可是這樣的方式終有弊端,為了保證軍隊的強大,優秀的將領必須成為士兵們的“常帥”統帥層的決策往往決定了這支軍隊的風格。軍隊的數量也成為了將帥對於自己軍令傳達的最大障礙。
上古曾有“韓信帶兵,多多益善”的傳說。簡單的四個字,卻成了無數優秀將領神往的指揮藝術巔峰。擁有係統指揮的十萬人往往能夠打敗指揮散亂的百萬大軍。這樣的例子數不勝數。這才有了“擒賊擒王”的戰術。而軍隊數量達到一定地步之時,再優秀的將領在戰場上也會麵臨一令傳而千軍亂的情況。旗語和金鼓之聲不足以讓百萬人的大軍成為一個頭腦。激戰之中,無數將領徒呼奈何。
武院製便是靈澈在太子之位上苦心鑽研多年的結晶。自他年少掌帥以來,便時常在滄瀾軍中挖掘一些不起眼的士兵,然後莫名的安排他們卸甲歸田。起初這件事情似乎隻有尚是幕僚的舒洵一人知曉。直到明武帝登基之後,才在最高決議層展露出那已經成型的計劃。
所謂武院,便是武學院。不同於軍營中的操練技巧。這些來自滄瀾各地軍中的候選者在武院之中竟是接觸著最高深的兵法。從行軍布陣,到秘密的領軍博弈。這些最為底層的上千士兵在一年半載的時間裏便成了一個個能言兵法的行家。
葉炎當時便明白了明武帝的苦心。將之所以為將,便是因為心中有兵法。靈澈最初不願公開計劃的原因,無非就是為了照顧滄瀾軍中領兵的老將領們。而當靈澈令葉炎自己也前去武院授課開始,葉炎更是深深的感受到了這種開放學院製的可怕。
一千名士兵回軍半載,滄瀾軍中普通軍士十之八九張口能道“兵者,詭道也。故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下級軍官中幾乎人人可帶麾下的小兵團和假想敵操練得有聲有色。而在開戰之後,整個滄瀾軍也顯示出了前所未有的素養。議事大帳裏傳出戰略。整個軍隊便能以之為前提靈活戰鬥。於是葉炎常常收到這樣那樣的喜訊。
我方斥候探尋之餘順手截了青川人的糧道,小股兵力引誘敵軍千人圍而殲之。這樣的戰績不是出自滄瀾五階將位的將軍們。而是一些沉著冷靜的百夫長,斥候長。這樣不斷發生的例子,無不磨平著老將們心中對於武院製的抵觸。這方才有了嚴況提出戰後到武院教書的事情。
“轟隆”一聲巨響打斷了葉炎的思緒。最後一輪的投石已經過去。對麵的南城門被轟下了一塊弓手聚集的塔樓。正麵城牆也被砸得坑坑窪窪。而未曾等他下令,早在他和嚴副將談天之時,前方負責攻城的吳駿便已經派出了三個縱隊三萬人的前鋒軍。
葉炎苦笑,武院之後,他便在戰場上下的命令就一次比一次少。這一次隻需要交代猛攻兩個字。滄瀾男兒便開始用最熱血的姿態投入了戰局。
終於上來人了!
這是窩了一肚子火的青川士兵心中最直白的想法。就這樣被投石壓製了如此長的時間。白白犧牲了多少弟兄。而城外那些滄瀾人就像是看戲一樣的等待。弓箭的射程不如這些巧妙的攻城機器。青川人隻有挨打的份,卻沒有還手之力。眼下密密麻麻的敵人終於在最後一輪投石的掩護下靠近了城牆。青川士兵的統帥就站在士兵們中間凶狠的盯著進攻的敵人。
“前隊張弓!後隊準備!”
“射!”
“前隊下蹲,後隊張弓!”
“射!”
隨著安托撒中氣十足的傳令。城樓上齊齊的破空聲割裂了稀薄的空氣,萬道箭雨傾盆而至。向著成樓下舉盾前行的滄瀾軍籠罩而去。黑色的雨刺破了脆弱的雪花,它們有的釘在了滄瀾人的盾牌上,有的穿過間隙沒入了人海。然後滄瀾軍整齊的盾陣出現了一個又一個的缺口。薄薄的一層白雪一下紅了一片瞬間又被那些紅色的熱流融化。
這是青川士兵名震天下的兩端射,草原民族對於弓箭的理解讓他們張弓搭箭的速度達到了讓人生畏的地步。同樣的時間,青川人的兩段射能夠射出比滄瀾人三段更多的箭支。卻仍然擁有讓敵人頭疼的準度。
“張弓!射!”
“換隊!射!”
城樓上重複著機械般的命令。而事實上,當軍人們一同站上戰場之時,他們的確便成了一台龐大的殺戮機器。
人活在世上,懂事成長需要多久?二十年?三十年?
而結束這段生命,隻需要一支半日削出來的羽箭。
黑色暴雨傾盆之下,滄瀾軍在血水中損失至少千人。他們艱難的靠近城門,開始了還擊。
盾陣很快的掌握了青川人射擊的頻率。他們趁著兩段射交替的一瞬間。張開了插滿箭支的盾牌。被掩護在裏麵的弓箭手蓄勢待發,立馬衝著城樓射出還擊的箭然後蹲下。盾陣瞬間又合上。這樣嫻熟的配合讓城樓上的青川士兵猝不及防。即使因為時間太短讓滄瀾弓箭手的準度大失,還是有上百的青川士兵在被密密麻麻的箭雨射中歪著身子落下了城樓。
這樣的反複交擊進行了三次,交戰雙方頃刻就交出了數千人的傷亡。安托撒冷笑一聲。在城樓上再次傳令。
“分段射!中隊繼續壓製,左隊給我往盾陣中央那群弓箭手身上射!右隊轉中!改三段射!”
一係列的命令下達。青川士兵在城樓上紛紛變陣。城樓下的滄瀾軍不知有變。再次打開了盾陣準備反擊。這一次沒有想象中的間隙。密集的箭雨略過了四周的滄瀾兵直衝打開盾陣的弓箭手而去。
這一次的傷亡或許人數不是最多的。卻讓人看起來不禁膽寒。
幾萬支羽箭密密麻麻的插在了毫無防護的上千名滄瀾弓手的身上。每個人的身上都被幾十上百的長箭紮滿。鮮血從他們身上每個角落流出,在身邊的盾手腳下彙聚成血的溪流。
“停止還擊,保持盾陣!”滄瀾隊伍裏四處傳來這樣的高喊。付出了慘重代價之後。滄瀾的弓箭手不再選擇盲目還擊。這讓方才完成變陣的青川軍心中一陣失落。
就連安托撒都皺了皺眉。他而已聽到了敵人的下令。那來自四麵八方的命令竟不是一個指揮官所傳達出來的。仿佛城下的敵人藏了幾十個優秀的將領。在自己眼皮底下指揮這支攻城的隊伍。
“這下連擒賊擒王都做不到了啊。”安托撒狠狠道。他無法判斷這幾萬人的攻城軍究竟哪裏隱藏著滄瀾的將軍。自己似乎麵對著一支無法打亂陣腳的軍隊。
“這般精銳,應當便是滄瀾軍最強大的力量了吧?南門果然是你們主攻的方向啊。就讓我安托撒好好會一會你們吧!”
安托撒注視著戰場每一個角落,滄瀾人不計傷亡的猛攻挑起了他的怒氣和好勝心。他決定在這裏好好挫敗一次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敵人。
“這守城的家夥比老子想象的要強悍啊。”吳駿在第二波進攻的隊伍前方憤聲道。他沒想到敵方守將如此善守,先遣的三萬大軍竟是付出了近萬人的代價後才終於在城樓下站穩了腳跟。雲梯艱難的聳立起來。開始有士兵開始試圖登城。
吳駿派出了剩下的六個縱隊。一想想按照計劃自己隻是一個亡命的配角他就有些鬱悶。十餘萬人的猛攻,卻隻是為了配合演戲。眼下戰局之艱難真是應了那句假戲真做。
“不過你不會讓吳駿失望的對吧,君將軍。”男子嘿嘿一笑。而後對著身後百戰精兵振臂一呼。慘烈的拉鋸戰在南門城頭拉開了帷幕。
落石!沸水!
攻城之戰中從來都不可或缺,卻又從來讓人束手無策的手段毫不例外的出現在了南門激烈的爭鬥上。數百斤的大石從城樓被拋下。能夠抵擋弓箭的盾牌在這種巨力麵前變成了一張張脆紙。戰場上盾碎骨折之聲不絕於耳。僥幸躲過巨石的第一線滄瀾士兵卻沒能逃過天降的熱雨。滾燙的髒水從城樓倒下的一刻,先是在寒冷的空中散成朦朧的霧氣。滄瀾士兵還沒領會過來為何頭頂變成一片氤氳,隨後而來的便是致命的燙傷感。滾燙的熱流順著他們的脖頸流入衣服。在這樣的痛感麵前,他們忘記了戰場。忘記了自己處境。丟掉盾牌的一刻,他們便成了草原上待宰的羔羊。青川人毫不留情的羽箭不會放過這些靶子。即使隔著那一層氤氳。他們仍能看到那些陷入瘋狂的人影。
一箭斃命。或許算得上戰場上頗為痛快的死法。
好在天寒,這樣的沸水沒有辦法取之不盡。落石也在瘋狂狙擊敵人搭建雲梯的過程中告罄。傷亡過半的前鋒縱隊終於迎來了新生力量的支援。被搭上城樓的二十多架雲梯之上,源源不絕的滄瀾士兵盯著箭雨往城樓衝鋒。城樓之下,攻城錘凶猛的敲擊著赤勒城的大門。每一次轟鳴,都像是打在了守軍士兵的心髒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