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長廊
作者:李治邦
在公安局,長得最漂亮的不是女人,而是刑警隊副隊長郭大亮。他就是女人相,皮膚很白,如豆腐剛出屜。腰身也很細,有好事者給他量腰圍,竟然是二尺三。尤其是郭大亮的眼睛是丹鳳形,眼睫毛也如柳葉。郭大亮的手也很白皙,手指長長如嫩蔥。有—個音樂學院的鋼琴老師跟郭大亮吃飯,看著他的手擺弄許久,說你的手不彈鋼琴虧死了。局裏人當麵背後都喊郭大亮是娘娘,盡管郭大亮很是惱火,也改不了這個稱呼。郭大亮厭煩自己這樣,讓他生氣的是無法改變,盡管自己是個純爺們,而且血性十足。郭大亮辦案子就是厲害,辦一個成一個,而且利落,從不拖泥帶水。社會上都傳郭大亮審案子,不多說話,說了就噎你的肺管子。你說話了,他不定抓住哪一句窮追猛打,讓你防不勝防。於是江湖裏有人要整治郭大亮,因為他下手太狠,還沒讓你出血呢,你的骨頭就已經赤裸裸地露了出來。兩個月前,有幾個人晚上半路攔住了郭大亮,郭大亮晃悠著身子正看路邊下棋。幾個人過來就抱住了他,兩個下棋的人嚇暈了,還沒等他們弄明白,那幾個人已經倒在地上。後來,兩個下棋人始終回憶說,郭警官怎麼就把那幾個人撂那了,以至於有—個肋條骨斷了三根。
郭大亮什麼都不怕,但就怕女人。他談過幾次戀愛,其中一次還是稅務局的—個美女。可郭大亮就是不開腦筋。最後那美女走時對郭大亮可惜地歎了一聲,虧了你長這麼漂亮,卻是—個不解風情的人。刑警隊調來—個女警官,叫妍麗。妍麗是從下邊基層派出所過來的,局裏都說她有背景,有人說她男朋友的父親是工商局局長,這個男朋友在日本留學。郭大亮跟妍麗過過眼神,他喜歡妍麗這類的女孩子,屬於特別紮眼的,尤其是胸脯,很是豐滿。他不滿意前邊交的幾個女朋友,其中有一個原因就是胸脯,女人沒胸脯就等於戰士沒有槍,就等於飛機場沒有跑道,或者說山巒沒有起伏,那種直上直下的懸崖。搭檔大金神秘地對他說,我調查了,妍麗在派出所幾年沒有任何緋聞。郭大亮很詫異地問大金,她這麼漂亮怎麼沒有緋聞呢?大金倒是不以為然,嘖嘖著,越是漂亮女人越沒有緋聞,你這麼精明,連這個常識都不懂嗎。
郭大亮跟妍麗第一次見麵是一家川菜館,因為—個搶劫案。海關稽查局—個處長,拿著—個有重要文件的包,在市中心的長湖公園走過的時候被—個人、搶了。公安局周副局長跟郭大亮說,你必須兩天之內破案,因為那些文件很重要,走漏了消息後果很嚴重。妍麗跟著郭大亮辦這個很棘手的案子,因為這個處長一點線索也沒有提供,隻是說,因為要抄近道走了長湖公園,剛進去包就被搶走,再看就是一個背影,穿著一個黑絨毛衣,人影就這麼一晃就混進人群。郭大亮劉周副局長說,他—個處長拿著這麼重要的包,跑長湖去幹什麼,抄近道純粹是借口!周副局長說,我們不問這個,就找回包。
兩個人跑了跑線索,沒有任何動靜。初冬的黃昏,夕陽應該下得快,但讓郭大亮意外的是遲遲不肯走,就固執_地掛在天際,留戀著大地。郭大亮對妍麗忽然動了心思,想跟她過過手,就主動地說,咱們吃飯,你能吃辣的嗎?妍麗特別不喜歡郭大亮這麼咄咄逼人,她喜歡能聽她話的男人。她不是沒交過朋友,隻是見過就立馬結束,因為男人倒是都聽她的話,可就是娘們娘們的,她頂厭煩這點。她對父親解釋過,男人就是男人,女人就是女人。父親問她,怎麼叫男人?妍麗說,男人是一塊鋼,女人就是一攤泥。父親疼愛地笑了笑,問,真給你一塊鋼你受得了嗎!妍麗毫不在乎地說,我能把他烤化了,也跟我一樣成為—攤泥。父親無奈地說,那你就去找吧,你找到了我投長湖。郭大亮帶著妍麗走進一家火鍋店,妍麗矜持地說,我不吃牛羊肉,本想告訴你,可你也不征求一下我意見。郭大亮皺著眉頭,不吃牛羊肉怎麼當刑警啊。妍麗不高興地問,不吃牛羊肉跟當刑警有什麼必要的聯係嗎?郭大亮黑著臉,不吃這些身上還有什麼勁兒。妍麗說,我可以吃豬肉啊。郭大亮笑了,吃豬肉骨頭能硬得了嗎。妍麗倔勁兒上了,說,要不你自己吃,我自己出去吃。郭大亮看著不服軟的妍麗,說,好啊,你出去吃,我自己吃,吃完了再去辦案子。說著,就喊來服務員說上—個辣火鍋,兩盤子肥羊肉。等火鍋端上來,郭大亮看見妍麗又走進來,坐在他對麵。郭大亮也不問,喊服務員又拿來一雙筷子。妍麗說,其實我也不愛吃辣的,但你這麼熱情,我也不好拒絕。說著,妍麗撈起一片羊肉塞進嘴裏。郭大亮臉色漲紅,他覺得漂亮女人就是對手,總是逼著你。兩個人吃著看著窗外來來往往的人,妍麗不說話,郭大亮就隻好沒話找話搭茬,說的都是鹹吃蘿卜淡操心的事隋。妍麗說,都說你是刑警隊的純爺們,可我看你也不是傳說的那麼精彩。郭大亮覺得很敗興,但又不好再說什麼。妍麗哧哧笑著,都說你能吸引女人,是出名的花癡,我看你也隻不過如此,也就是花拳繡腿。郭大亮看著眼前這個漂亮女人,覺得自己先前的那份隨心所欲真可笑,有的女人是不能沾的,就像瀝青,粘上去就洗不淨。
妍麗柔聲地問,我和你這頓飯花不過三百塊錢吧。郭大亮算了算,也就是二百多。郭大亮不說話了,他對妍麗開始產生了反感,盡管妍麗的漂亮咄咄逼人,在整個川菜館的出現也很出眾,男人過來過去的都用眼斜著她。妍麗麵對這些眼神熟視無睹,司空見慣。郭大亮很想挑剔她的漂亮,就看她的手,覺得都是骨頭,沒有肉做鋪墊。他覺得自己奢想落空了,女人都是骨頭就是架子了。吃完了,妍麗借口去衛生間把賬單結了。兩個人走出川菜館麵對著熙熙攘攘的馬路,以及五顏六色的霓虹燈。妍麗問,這個案子還有破的可能嗎?郭大亮一笑說,不是能破不能破,是必須破。妍麗目不轉睛地看著郭大亮也撲哧笑了,說,咱們一點兒線索也沒有,怎麼破呢?郭大亮說,天色晚了,你先回家吧,明天上午再說。
又下起了雪,紛紛揚揚,給城市補了妝。郭大亮帶著妍麗在夜色中找到了長湖附近的一個歪瓜裂棗,叫馬打拚。郭大亮與馬打拚見過幾次麵,很快就達成口頭協議,道上有什麼事情,馬打拚知道的都會告訴郭大亮。當然,馬打拚換來的是郭大亮的費用,不多,一次兩三千。可馬打拚覺得不在乎錢,在乎的是跟郭警官這份線人角色。郭大亮見了馬打拚問,你知道誰偷走了海關處長的包嗎?馬打拚想了想,說,沒聽見有人偷了政府的包。郭大亮說,你再想,想不出來我就把你帶走了,雖然我們才見過幾次,但我也覺得你不是善茬,你在道上肯定有事。因為你上個月在長湖開了一輛寶馬,新款的,你哪來這麼多錢買的。我聽說最近丟失了不少好車。馬打拚笑了,說,你可以查,我開的寶馬有沒有問題,我可以告訴你在哪買的。但你要問我錢從哪來的,我們還沒到那個交情。郭大亮問,什麼時候能到呢?馬打拚說,有一天,到那時候我會給你一個大禮物,然後我就離開道上,到一個能打鳥的山裏去打獵。郭大亮不耐煩地打斷馬打拚的話,你說遠了,我就想知道這件事?馬打拚蹲在長湖邊上看著被燈光籠罩著的湖水,說,我需要再打聽,我是不幹這些偷雞摸狗的勾當。郭大亮幹脆地說,明天下午吧,下午你就告訴我是誰,你還有救。說完,郭大亮和妍麗就走,背後馬打拚陰著嗓子喊著,亮哥,你這妞長得好水氣呀,像是長湖水麵上的蓮蓬。郭大亮回頭揮了揮手,說,別奉承了,想想明天下午怎麼回答我。
郭大亮跟妍麗到局裏食堂吃飯。郭大亮嘬著牙花子對周副局長說,妍麗太厲害了,我覺得真不適應跟她合作,你有合適的助手再給我找一個。周副局長大笑,說,你看,當初我說你夠嗆吧,你還跟我不服氣。郭大亮說,她從來不把我放在眼裏,太高傲。周副局長換了一副嚴肅麵孔,問,包的事情查得怎麼樣了,還有一天期限,明天你再查不出線索來,我就換大金做。郭大亮笑著,大金要是能查出來,我倒著走。這時候,刑警隊的幾個哥兒們走過來湊在一起吃飯。聊天中,所有人都十分羨慕地說,這麼一個美女給你當助手,真是幸福無比呀。其中—個年老的刑警說,關鍵人家還是單身,你也是光棍,風流也不必天天防著誰。我估計你夠嗆,因為你小子太血腥,不懂得甜言蜜語。郭大亮悻悻地說,哪位看著好,我可以奉送。話音還未落,妍麗款款地晃過來,她穿著一件貼身黑色皮衣,下邊是繡著花豹紋的褲子,高筒皮靴很是雍容華貴。妍麗說,郭大亮,我可沒得罪你,再說你也沒權力把我奉送給誰吧。大家一起哄笑,郭大亮很是狼狽。周副局長問妍麗,你怎麼這麼打扮呀,這可是局機關。妍麗說,我下午要跟郭大亮出現場,必須要換上這身行頭,這是工作需要。大家看著周副局長的難看臉色都走了,郭大亮悶頭吃著飯,琢磨著下午怎麼能從馬打拚那得到消息。妍麗端過來一碗雞蛋湯,說,喝湯,今天食堂有新鮮西瓜吃嗎?郭大亮看著妍麗明白了,我從來不為別人服務,你要吃自己拿吧。妍麗說,我也沒那意思,哪能讓領導給我拿呢。過了—會,妍麗端過來一小盤西瓜,拿著一把小刀切成一片一片的,然後放在郭大亮跟前。郭大亮心裏不是滋味兒,不知道妍麗是在當眾表演,還是就這麼疼愛男人。妍麗說,我感覺馬打拚什麼也不會給你,你必須得靠自己才能找到消息。我在查檔,這半年長湖的偷盜案,多少有些線索。我寫了個東西,你先看看,我已經給周副局長看了。郭大亮別扭了,說,周副局長看了,我就不看了。妍麗把小刀剁在桌子上,說,我就要辦成這案子,讓全局的人知道,我也不是好惹的!
郭大亮站起來就走,他怕自己罵街。
下午與馬打拚一見麵,馬打拚就壓低聲音對郭大亮說,我摸清楚了,絕對不是我們人做的活兒,是省城—夥子做的,他們每個禮拜都上這溜達,為首的叫大禹頭。郭大亮說,我早就知道大禹頭這個人,做過不少大案子,一直在外邊飄著,可就是沒有逮到。馬打拚說,我聽說大禹頭在外邊放話要賣這個包,開價是三十萬。郭大亮問馬打拚,你見過大禹頭嗎。馬打拚搖頭回答,我們都特別怵頭他,隻要是他們上這邊掃貨,我們知道消息以後都躲得遠遠的。郭大亮皺著眉頭問,我問你見過他嗎?馬打拚低下頭說,我沒見過,知道這個人特別厲害,下手特狠,從來不猶豫。郭大亮追問,我怎麼找到他。馬打拚看著旁邊的妍麗,說,大禹頭喜歡漂亮女人,他特別喜歡在火車上掃貨,尤其是慢車,就是站站停的那種慢車,最好是半夜開的。明天是星期六,我知道大禹頭要出來。馬打拚匆匆走了連頭都沒回,妍麗對郭大亮疑惑地問,這個人說的你也信?郭大亮肯定地說,放心,他不會騙我。妍麗使勁兒地搖頭,用鼻子哼了哼,他本身就是一個騙子。郭大亮火氣來了,對妍麗說,你是我的助手,不是我的局長,得聽我的!
一列火車是開往省城的,這是一趟慢車,停的都是小站,坐車的又大都是老百姓。剛下了一場雪,車廂裏的乘客特別多,大家都急著要回家團圓,行李架上塞滿了大大小小的包裹行囊。郭大亮讓妍麗坐在最後一節車廂的前排,說,你先別動,我轉轉。他漫不經心地走進車廂,他身上穿著件黑夾克衫,戴著一頂隻有軍人才戴的貝雷帽。郭大亮像是有心事,臉色沉沉的,好像誰欠了他多少錢。他來回轉了幾次,乘客們見了他都下意識躲。刹那間,郭大亮人成了災星。有個慈善的老人向他招招手,擠出個地方給他。郭大亮上前鞠躬,客氣了幾句,便一屁股坐那兒再也沒說話,低頭打著瞌睡。
火車在夜色中行駛,車窗外偶爾劃過一兩道光的弧線。不知不覺中,車廂—頭一尾冒出幾個彪形大漢,臉上都罩著黑布,隻露出兩個凶狠的眼珠子。每個人手裏都有家夥,火槍匕首斧頭什麼的。乘客們在沉睡中被驚醒,被眼前的情景嚇傻了,沒有人上前抵抗,尤其是幾個表麵上正襟危坐,看起來還顯得斯斯文文的人’都如同篩糠一般。為首的是高個暴徒,細細的,如電線杆子。他抱拳說,知道下了一場雪,本來應該坐長途車回省城的人隻能坐這趟慢車了,我們很是感謝老天爺呀,很簡單,我們就是要零花錢,不要你們的命。可誰要是不老實,我們也沒辦法。殺—個也是殺,殺兩個也是殺。於是,暴徒們開始地毯式地斂錢。
高個暴徒走到一位幹部裝扮的乘客麵前,戲弄地問,你是不是個當官的?他馬上小聲回答,是小官,小官,要是大官我就能坐軟臥了。說廡,他主動掏出錢包遞到暴徒手裏,殷勤地說,留著您買煙抽吧。高個暴徒接過錢包,高高舉過頭頂喊著。大夥要向這位小官好好學習啊!這位小官竟然朝乘客們謙虛地點點頭。有—個商人不太願意拿出錢來,被—個粗壯的暴徒用匕首劃破臉皮,血流滿麵。暴徒嗬斥著,你不是要錢又要臉嗎,我就讓你這兩個全都破嘍!這時候,再有暴徒朝旁邊的人伸手,沒人敢吭聲。—個天真的小女孩不願意把身上僅有的二十塊錢拿出來,她可憐巴巴地說,這是媽媽給我的,讓我買《安徒生童話集》。高個暴徒說,你不給我就把你扔出車窗。小女孩兒大聲而堅決地說,你扔出我,我也不給你這二十塊錢。高個暴徒走過來,一把就揪起了小女孩兒。坐在第一排的妍麗實在看不過眼,說,你們已經拿到這麼多錢,還在乎孩子這二十塊錢,饒過她吧。高個暴徒冷笑道,饒過她,我也是壞蛋,不饒過她,我還是壞蛋。說著,他把小女孩兒拽到車窗外,問大家,誰要再敢不給錢,我也這麼把她放到車外邊過過風。話音在車廂裏抖動著,小女孩子哭了,不斷地向大家呼救。所有的父母都緊緊抱住自己的孩子,而沒人敢出來嗬斥。妍麗過來,拿出了口袋裏的所有錢,估計有一千多。高個暴徒接過錢,把小女孩推給了妍麗,很陝有孩子的乘客都開始給暴徒們送錢。上百乘客目睹著暴徒們肆無忌憚搶奪每一個乘客的財物,侮辱著每—個乘客的人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