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劉孟伉先生和他的書法藝術(1 / 2)

劉孟伉先生和他的書法藝術

大家風采

作者:何應輝

在我國現代書壇上,劉孟伉先生以其風骨雄健,氣格宏博,神采照人的書藝成就,獨樹一幟,名重巴蜀。由於曆史的種種原因,他的書法藝術沒有得到廣泛的介紹,是一憾事。

劉孟伉先生(1894—1969),名貞健,字孟伉,四川雲陽人,50歲以後稱“囈叟”,後書作“寱叜”。幼年從其堂兄劉貞安(字問竹,晚清進士、學者)學習文史、書法、篆刻;6歲至16歲,遍讀“十三經”,茲後10年間更廣泛研讀中國文學要籍,尤致力於文字學之研究;壯歲著《說文解字箋》《六書評議》(今佚)。1927年,他隨劉伯承舉行瀘州起義,並加入中國共產黨。起義失敗後,他先後在雲陽、開縣、萬縣等地中學、師範執教。其間,他曾在萬縣開設“藝藪”裝裱店,賣文鬻字刻印;與此同時,從事地下工作。1939年,他和一批地下工作者在萬縣創辦國華中學,自任學校副董事長,僅一期,學校被國民黨當局查封,遂隱於雲陽鄉下,繼續進行文史、小學、書法、篆刻的研究。其時,他的詩、書、印在川東一帶已負盛名,從學者甚眾。1947年冬,他出任川東遊擊縱隊七南支隊司令員兼政委,於崇山密林間艱苦戰鬥。在解放聲中回到萬縣時,他已是須發花白的人了。新中國成立後,他曆任川東行署副秘書長、四川省政協常委、四川省文史資料委員會副主任等職;1952年任四川省文史研究館館長後,即長期潛心於文史、藝術的研究工作,成績卓著。其間,他對杜工部詩研考甚精,曾主編《杜甫年譜》,極為海內所重視。所著詩集有《冉溪詩稿》《凍桐花館詞鈔》等,清健沉雄,情致高遠。在20年中,孟伉先生曾蒙受極左路線的排斥打擊,遭到很不公正的待遇。但他豪放曠達,剛毅不阿,老而彌堅,直至在“文革”浩劫中被迫害逝世。

這樣坎坷奮鬥的不平凡的治學與革命經曆,陶鑄了劉孟伉先生的情性氣質,升華了他的人格,蒙養了他的藝術。

七十年華百煉身,隻餘龍性老難馴。山川能說才無礙,風雨高歌筆有神。[1]

當年曾是白漚身,萬裏煙波不可馴。本意浮遊終海甸,何期風雨會山神。即今文史攢多士,共喜頭顱稱壽人。回首人間真已換,戴河高詠浪沙新。[2]

寂寞春歸人事改,惜花不改少年心。[3]

風骨清臒,雙目炯炯,氣度超軼,言論瀟灑,而又博學多識……讀其詩,見其書法,如見其人,生意盎然,惆儻不羈,隱約有唐音而又確是今之人,今之詩人。[4]

——這些詩文,使我們可以清楚地想見孟伉先生那感人的風神、器度和才情!

劉孟伉先生對於前人的書法,進行過深入而廣泛的學習借鑒,但他既注重傳統,又力主創新,絕不迷信古人。他的為書之道是:“博操約守”,“一收一放”。

他對於鍾鼎、篆隸、楷草等曆代主要碑帖,無不瀏覽撫玩,擇其所好反複臨摹,對民間出土不甚知名的碑碣石刻,也寄予濃厚的興趣,偶有收獲即觀賞研究、擷取所長。他早年學《鄭文公碑》,而後用功既久且博並深得精髓的是歐、顏書和漢碑。其中,尤重《勤禮碑》《大字麻姑仙壇記》《張遷碑》,以至可以通篇背臨。對歐陽通楷書,莫友芝篆書,他也多所研習,評價甚高。他說:“執筆無定法,達到運用自如即可。”“學書離不得歐、顏,一是頓筆,一是提筆。”他把“永字八法”概括為“十字兩法”,認為千筆萬筆,隻在一筆的起、行、止之中,由此而生變多樣的筆勢。對於書法的學習與創作,他主張一收一放,注重個性的發揮。他說:“學書形狀好學,難在有個性。”收,指對碑帖的研讀臨習;放,指恣情任性,放膽創作。收是為了放,在放的指導下收,才易於深入,融會貫通,博采眾長。在收的基礎上放,才能從心所欲而不逾矩,從必然進入自由,法為我用,因意變法,寫出自己的個性來。袁枚《隨園詩話》:“平居有古人,而學力方深;落筆無古人,而精神始出”,講的也正是這個道理。可以說“博操約守”,“一收一放”,這是孟伉先生學書的甘苦之言,是他的辯證的方法論。我們看他20世紀30年代所書的《劉貞安傳》(刻石),峭健活脫,清麗典雅,可見他對六朝墓誌、歐楷及鍾繇等多樣養分的融而為一。為劉備塚補書的隸書對聯,則表現了他在漢隸中取精用宏、熔鑄百家為我所役的深厚功力和高超的創作水平。此聯寫得蒼勁深雅,凝重峻拔、而又酣暢自然,非漢代一碑一石所可牢籠,幾十年來,深受各方書法人士好評。

然而,孟伉先生的書藝創作中,數量最多,最具創意而能表現他個性的,還是行草書。他善用行書的體裁而表現草書的情勢。在他那勁疾變化的線條及其空間構造中,渲泄著熱烈跌宕的情緒,奔突著暢達不羈的氣勢,透露出爽朗超軼的風神器度,表現出剛健奮疾的用筆、奇宕俊偉的結構和樸茂洞達的章法。

他把篆書,尤其是漢碑的用筆融入行草,出以中鋒、藏鋒,點畫剛健雄渾、意氣酣足,如鐵鑄玉成,提頓起收峻拔果斷,多用折鋒方筆而筆勢拗峭,時或參用草隸的奮筆波磔。這些都暗示了一種剛毅倔強的性格。他吸取顏體正書中筆畫橫輕豎重的特點,在行草結體中強調粗細輕重對比變化,增強了線結構的立體空間感和跳宕的節奏感。他寫字前慢,揮運時快。首先,他十分講究磨墨,曾有“歙產小方研銘”雲:“不難作字,而難磨墨,平矜釋躁,指定腕和,左右回旋,前後開闔,誠能乎此,又何暇求筆勢之妙訣也哉。”磨墨既成,向紙良久,緩撚筆管而結思已成,即行揮毫,頃刻而就。揮運之時,筆隨情走,其奮疾如怒猊渴驥,驟雨急風,常常使侍書者牽紙不及。這種奮疾即包含了沉強的力量,達到了疾與澀的高度統一,又是使他的筆勢縱橫排宕,生發奇變異態的契機。因而,他的行草線條情采淋漓痛快,卻又不飄不墮,流中有留,意味沉厚,顯示出他心忘乎手,極其精熟靈活地操縱毛筆的本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