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勞陶公公了。陛下今日風寒可好些了。”
“好多了。皇上說,一會兒陪著娘娘出宮,娘娘先在此等候片刻。”
果然,過了約莫半個時辰,秦譽就一身便裝出現了。蕭襲月在簷下,隻見那繡著七彩祥雲和金龍的馬車簾子被一隻骨節分明的大手撩開。立刻,那繡工精美絕倫的宮廷大馬車簾子後,露出秦譽那張號稱北齊第一美男子的臉來。他含著一絲兒笑:“一到冬天,文人雅士常讚梅花、雪花兒,要朕說,他們那都是沒見過朕的皇後。皇後可比這些俗物靈動美麗得多。”
幾****不得閑陪伴她,而今一見麵,他就油嘴了。“陛下這番讚美說辭是一路上冥思苦想了許久吧。”
見被蕭襲月識破,秦譽也佯裝微惱。“還不快上來,莫凍著了。”
說著,秦譽伸手遞給蕭襲月。蕭襲月看著那一隻朝她攤開的溫熱掌心,心頭說不出的暖意。是這隻手,牽她做過風風雨雨,是這個男人,為她擋箭擋風霜。生死兩世,曾經擦肩而過,彼此怨懟,好在今生不算晚。
蕭襲月把手放在他的大掌心兒裏。“有陛下在,臣妾便不會冷,不會凍著。”
馬車軲轆軲轆的,出了宮去,停在一處別院門外。
掃雪的大伯見了,忙不迭地進門去告訴主人。不一會兒,便有一身量高挺的青衣公子從裏頭出來。“罪臣周宇,拜見皇帝陛下,皇後娘娘。”
“現在不是宮中,無需多禮,起來吧。”
蕭襲月打量了周宇一眼,俊秀的人,而今兩頰多了疤痕,如同美玉有了裂痕。“最近身子可好些了?”
“回娘娘,傷已經好多了,並無大礙,多謝皇上和娘娘當日的不殺之恩。”
當日秦譽用了掉包之計,救下了周宇之命。
他還是這般疏遠、恭敬,孑然一身,封閉著內心讓人難以走近。蕭襲月心下歎了歎,走開了一會兒,隻留下秦譽與周宇單獨在梅花林邊。梅花靜靜綻放,芳香沁人心扉。
兩個身量頎長的男人對著梅林而立,各有千秋。
“多謝皇上替罪臣保守秘密,沒有告訴娘娘。”
“你一直在謝謝旁人,可是,最應該說謝謝的,是我們。你沒有罪。天下人,都欠你一個‘謝’字。”
“能得天子之‘謝’,周宇已經死而無憾。”
周宇說得很是平靜,寵辱不驚,當是說的他這種人。秦譽微微側目看了他一眼,眼中有一絲冷意閃過,然後消失。“其實,朕不說也是有私心,大約是因為嫉妒之心。你所做的一切,是因為你喜歡襲月。可你不說,她並不知道,你就不後悔、不嫉妒朕麼?”
周宇淡淡一笑,比雪花的顏色還要淺,還要淡。“從一開始,周宇便沒有想要將她據為己有。皇上鐵血男兒,文韜武略、智勇無雙,與娘娘才是天造地設一雙。周宇畢生所願,便是遠遠地看著娘娘兒女雙全,與皇上恩愛到白頭,直到壽終正寢……”
或許愛一個人有很多種方式,而他的方式,便是靜靜地,讓她幸福,看著她幸福。如此,他也就滿足了。
“皇上昭告天下後宮隻娘娘一人,對娘娘恩寵萬千。罪臣心願已達成,還有什麼好後悔,好嫉妒的。”
他的嘴角有淺淡的笑,秦譽看在眼裏,心下微微動容。這個背負了無數罵名的男人,才是真正的清高、超脫之人。他方才說的“後悔”、“嫉妒”,真是辱沒了他。他不說,也是怕蕭襲月心中對他虧欠吧。
“好,朕定然讓你得償心願。讓你在看得見皇宮的地方,長命百歲。朕答應你,一定和襲月白頭到老。”
從周宇的院子裏出來,蕭襲月和秦譽坐上馬車回宮。路過靠近國公府的那條街時,蕭襲月忽然聽見了馬車外頭有鄭舒窈的聲音!聲音似有些瘋癲。
“哈啊……我找到了你了,相公,你去哪裏了,我找了你好久……”
“哪裏來的瘋婦,滾一邊去!醜八怪……”
蕭襲月撩開馬車,正見衣衫破爛肮髒的鄭舒窈抓著個穿黑鬥篷的男人扭扯。她身後幾步開外,跟著個穿破襖子的男娃,抹著眼睛默默流淚,正是瓢兒。
蕭襲月歎了一聲,吩咐了香魚幾句。馬車走遠,瓢兒捧著一袋銀子和一封書信,看著馬車消失的方向,擦幹了眼淚,回頭拉起地上發愣的鄭舒窈,笑道:“娘,瓢兒給你買好吃的!快走。”
“好吃的?”本來因為找不到人癟著嘴的鄭舒窈,一下子眉開眼笑,抓住瓢兒的手。“快,快,快去買好吃的……”
瓢兒又一把徹底把眼淚擦了幹淨,牽著自己的娘鄭舒窈,走進街上挨挨擠擠置辦年貨的芸芸眾生中……
三年之後,皇長子銀漢,封為太子。而皇長女錦夕,仍然未有蹤跡。朝廷賞金萬兩,民間搜索錦夕公主之江湖俠士不計其數,但兩載任然無果。
又十年,終於從西北來報——大漠上有皇長女之蹤跡!
秦譽、蕭襲月壓下消息,恐怕有人以此謀算,打算暗中前往。秦譽貴為一國之君,到底出宮不甚方便,蕭襲月哪裏按捺得住,親自前往。
大漠孤煙,長河落日,煙靄繚繞著一座孤城。孤城角落裏有一畫像鋪子,專賣美人畫像,有兩張被風吹到了地上。蕭襲月撿起了一張,身旁的香魚暗暗吃驚。“夫人,這,這畫的不是您嗎?”
這時,鋪子裏出來個十五六歲的少女。
“這明明畫的是我娘,如何是你了!”聲音嬌俏,出來個綠衣裳的少女,容色傾城,如黃沙大漠上一抹春色,美不勝收!這,這簡直是女子模樣的銀漢!
“夕,夕兒……”蕭襲月淚水模糊了視線。
“你,你是……” 這少女也是怔愣,片刻之後紅了眼睛,撲倒蕭襲月懷裏。“娘,你是娘!我好想你啊……”
“你如何確定,我就是你娘?”多年來,冒充的多了,蕭襲月忍不住問道。
少女一把抹了欣喜的淚。“娘,爹爹說,倘若哪日看見和畫像上一模一樣的女子,那個便是我娘。”
“你爹爹?”
少女拉了蕭襲月就進屋,點了兩柱香。蕭襲月赫然看見了那一張靈位,上麵赫然刻著那個曾讓她夢魘了一輩子的名字,秦壑。上頭已經染上了薄塵。
“娘,您怎麼現在才回來,爹爹去年已經過世,過世時還捧著娘的畫像,是看著您的畫像咽了最後一口氣啊……”
蕭襲月四顧,隻見屋裏竟全掛著她的畫像,少女時的,成年後的,各色羅裙,或坐或臥各樣的神態,惟妙惟肖,無數個她,鋪天蓋地,將整個屋子的牆都掛了滿……
回頭看著她的錦夕,蕭襲月說不出心頭什麼滋味,不是悲傷也不是狂喜,而是一種恬淡的喜悅。錦夕找回來了,這段恩怨,總算塵封……
蕭襲月為秦壑的靈位上了一炷香,回頭正見,夕陽西下,大漠沙洲全數化作了燦爛金濤,一片輝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