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落下,大漠孤煙縈繞城池,顯得寂寞而又淒清。秦壑站在畫鋪門口,眺望西下的斜陽,燦爛,濃烈,輝煌,但,遲暮了。再美,也無法改變它即將消失的衰敗。
捂著胸口咳嗽了兩聲,秦壑沒再瞟那夕陽一眼,徑直回到屋子裏。這是漠北的梢葉城,一個商旅過往的沙漠城池。幹燥,人煙稀少,隻有城裏有些不多,但也不少的人。稀稀拉拉的開著些賣各色東西的鋪子,大都是西域的款式,中土人很少來這裏。
所以,他這家畫像鋪子,還是極少見的存在。約莫是物以稀為貴,所以大夥兒都喜歡在他這兒來逛逛,買畫兒。也或許,是因為他畫的這個女人,真的有他的吸引力所在?盡管,到現在,他依然不是很清楚,蕭襲月這可惡的女人,究竟好在哪裏。
這一年多來,他每日看著那濃烈如血的夕陽,想著這個問題,還是沒有想明白。身後傳來幾聲嬰啼,是他帶走的嬰兒,也就是她和秦譽的孩子。轉眼,她已經兩歲多了,越長越像秦譽,也有蕭襲月的樣子。每每看見,他的心底就尤其的不舒坦!
因著他不喜歡逗弄這孩子,所以,雖然她已經快三歲了,卻一字都不會說。
他要看看,究竟秦譽會不會真的專愛她一人。若是如此,他心甘情願認輸!再者,若他輸了,那便是說明那女人過得不錯了。如此,他也沒有別的什麼好擔心,至少這份成全就當是彌補他曾經愚蠢造成傷害。而這個孩子,便算是他心底對秦譽的嫉妒、憤恨的發泄吧。他要提醒著他們,他秦壑的存在!提醒那個女人,記得她!
孩子又吚吚嗚嗚的說了一會兒胡話。
“你在說什麼?”
他冷冷問。可是這孩子哪裏聽得懂他問他什麼,不安分的拿了這個丟了那個,在屋子的這個角落和那個角落之間來來回回、踉踉蹌蹌的跑著,發出各種劈劈啪啪的聲響。本來安安靜靜、如同死水辦寂寞的屋子,一下子熱鬧了起來。
她跑一會兒就回頭來看他,做每一個動作,都在看他。好似在得到長輩的允許,在討他的歡心。
是的,他原本是並不喜歡她的。
也許這****真是抽風了,所以秦壑竟張開了雙臂,然後那軟軟的小東西一下子就撲進了他懷裏,嘴裏還吚吚嗚嗚的說著什麼,不知是抱怨他對她太冷淡,還是隨便說的什麼。
“誰叫你娘那般可惡?我不喜歡你,也是情有可原。”
孩子咬著他指頭舔了起來。秦壑直皺眉。“這不能吃!”
可是孩子哪裏會聽他的話,砸吧砸吧嘴,當糖吃得津津有味。
不聽話!就跟她娘一樣!秦壑揮手,就想一耳光打下去人,讓她聽話!可是他舉起手,就頓住了,因為他看見這孩子突然一下放開了他的手指,顫抖著盯著她,滿眼睛都寫滿了害怕。
最終,他的手隻是輕輕落在了她頭上,撫摸了下她毛茸茸的頭頂。落下的瞬間,他幾乎感受到她的戰栗。
她如此怕他。
既然她如此怕他,那她竟肝膽一次次的不聽他話,來惹他厭煩。大人終究不能和小孩子一般見識,他忍耐下怒氣,陰沉沉地說:“若再不聽話,我便將你丟到沙漠裏,喂狼!”
他以為她聽不懂,卻不想這小孩子一下子猛地顫抖了一回!她聽得懂!秦壑有些意外。不過,聽得懂又如何,左右他不喜歡她這事,是事實。
起身,秦壑大步往外走。他實在不想再呆在這屋子裏,看見和蕭襲月與秦譽的這個孩子!可他才走到門口,便聽見身後一個嬌軟的小聲音——
“……爹……爹爹……”
他簡直震驚了!她,她在說什麼?秦壑不可思議的轉過身去,隻見小孩子默默淚流滿麵,卻不敢哭出聲來惹他煩擾。
秦壑站在門口,不知說什麼好,做什麼好。第一次,他有些不知所措了。曾經他收養了個孩子。那孩子像極了從前蕭襲月為他生的孩子,鴻泰。可終究,他還是讓他叫了他義父,而不是爹爹。自欺欺人不是他的作風,盡管,他有時候真是那般想過。
“……爹、爹……”
錦夕喊得很不清晰,話說得不太好。說完,她又擦了擦眼淚,壓低著聲音不敢大聲哭泣。
秦壑走進了些。一大一小兩個人就這麼對站著,一個俯視,一個仰頭。一個矛盾著,一個害怕地期盼。
秦壑抬起手,錦夕閉眼聳著肩膀已經準備好挨打了。顯然,錦夕並沒有想到接下來她得到了想要的愛撫。
秦壑的大手輕輕落在她的背上,拍了拍,就如別的母親哄兒女那般。錦夕先是抬著頭仔細觀察了觀察秦壑的表情,接著才放聲大哭了出來。“嗚嗚哇哇”地聲音,在這西域木帳篷式的房子裏,格外嘹亮。不一會兒,隔壁賣包子的大娘就被吸引了過來。胖大娘心疼地在門外張望——雖然她五大三粗,但是因為秦壑麵極冷,是以忌憚著秦壑不敢隨意進來。
“哎呀,我說畫師傅啊,自己的女兒怎地還不好好疼啊。哎喲喲,怎的哭成這樣子,聽著我這旁人都揪心啊。”
胖大娘沒有兒女,唯一的一個孩子都在度沙漠的時候被馬賊搶劫砍死了。
胖大娘喜歡錦夕,知道她“爹”是個極度冷血又不合群的人,所以格外心疼,在門口張望著不想離去。這冷酷“爹”不會連自己的女兒都虐待吧?從前,也不見娃兒哭這麼大聲兒啊!
胖大娘站了一會兒,秦壑就出來了。
“畫、畫畫師傅,咱們大人不能跟小孩子過不去是不?您、您您大人大量,就莫要跟她一般見識了。若是嫌她吵鬧,就讓她來我的小鋪子裏玩耍玩耍,過會兒您閑了,再再、再弄她回去。”胖大娘說著吞了口唾沫,警惕地看著秦壑。她是挺怕這冷麵虎的。
秦壑平靜的臉上,眉頭突然皺了皺,讓胖大娘一個心驚!難道,他要放大招了?
秦壑見胖大娘防備,眉頭皺得越緊了。半晌,他才開口道:“孩子嘴裏的‘爹爹’兩字,是你教的?”
胖大娘緊張害怕得直眨眼。“是,是……是我教的。都三歲了,還不會喊爹娘,日後恐怕要遭人恥笑,難以嫁人。我我這也是為了夕兒好。”沒錯,那爹爹二字正是這胖大娘教的。
“我的孩子,不需要你來教!”秦壑冷冷打斷,“往後,你莫要在越俎代庖了。”
胖大娘一邊不高興,一邊心疼孩子。
“爹爹……”一聲軟糯的聲音後,竟然是小錦夕出現了,從屋裏出來。她一出來就掛在了秦壑腿上,抱著他小腿蹭蹭,就像隻使勁兒往母雞肚子下躲的小雞兒。
胖大娘立刻給錦夕捏了一把冷汗!她爹那般厭煩她,她這樣蹭上去,不是找死麼?胖大娘隻恨自己沒有膽量,去將錦夕報過來護在懷裏!卻不想,她看到了吃驚的一幕!直讓她能生吞下個雞蛋!
秦壑抬手撫摸了撫摸錦夕的腦袋瓜,揉了揉她的臉,然後從懷裏拿出塊兒碎銀子來,扔給她——“拿兩個肉包子過來,要熱的。”
捧著冷冰冰的碎銀子,胖大娘愣了愣,才回過神來。“您,不是嫌我包子肉太多麼……”
胖大娘還沒說完,便見秦壑的臉色垮了下去,立刻明白了什麼!這不是給他自己吃的,是給孩子!!
他可算也關心起自己的崽兒了!胖大娘暗哼了一聲,卻也高興,把碎銀子往褲腰帶裏一塞,硬氣了些道:“這銀子足夠買一百個包子,但我就不找了,以後就換做包子給你送來吧。”免得以後他心情不好了、不喜歡娃娃了,就不給她買了,存在她這兒,她放心!
“隨你。”吐出這冷冷的兩個字,秦壑便進屋去了。
胖大娘眨了眨眼皮跟胖魚肚似的眼睛,轉了轉眼珠,剛抽身想離去,但想想又覺得好奇,便悄悄的摸到門口,往裏頭瞧了眼。果然,那人又對著桌案上的毛筆丹青發呆出神!
那女仙子到底是什麼人啊?胖大娘納悶兒。還有,這男人雖然冷頭冷臉的,但長得可真是俊俏,嘖嘖嘖。高高大大的,可皮膚又細皮嫩肉的,看著就覺得金貴得很!比這城主還金貴。而且出手也大方得很。雖然她可以肯定他定不是樂善好施,但其結果都是一樣的——都是多給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