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五味翻雜(1 / 3)

天璣軍帳幕,燭火浮光,蘊則生輝,楚思晴裹著一件裘皮小錦,雙腿彎曲,跪坐在幾案旁,拿著手中的厚厚一疊兵書,細細地研讀起來,纖細玉手捧著書背,白皙嬌嫩的雙手在微火中顯得獨特的美麗。火焰般的琉璃華服拖在坐墊旁,將一雙柔美金蓮隱在裙擺內。

一頁閱罷,纖長玉指微微翹起,翻開書本的另一頁,這時,舒開手掌,隱隱細探,指骨下寸,有一道長長的、蜿蜒的疤痕。這條疤痕鮮豔如血,火蛇般纏繞於掌心,令人不覺得它的醜陋,反而有種異樣的美麗。

也許是楚思晴,瞧書瞧得專注,也許是她默許來者身份,總之,一團身影翩然而至,纖手端著飄香四溢的茶擱置在桌旁後,便靜靜地立在一旁,不曾打擾在靜讀的楚思晴。

楚思晴似是感知異樣,連忙抬眸,隻見楚傾煙躬身立在一側,一身白衣長裙,眉黛如墨似畫、瑩瑩笑意,柔和含香。

“姐姐,怎麼是你!”楚思晴怔怔凝眸,語氣布滿詫異。

楚傾煙望著木愣驚詫的妹妹,閃著眸子,似笑非笑“為何不能是我?難道晴兒深更半夜,還在等候小情人,惱姐姐壞了你的好事”

楚思晴稍愣片刻,連忙解釋“哪有,我以為是梅姐姐進來給……”話吐一半,楚思晴便發現楚傾煙流彩美眸滿是戲謔。她沒好氣埋汰道“臭姐姐,又戲晴兒!”說完,還把書丟在一旁,撅起小嘴,拿起一旁的熱茶,指掐茶蓋,自顧自地喝了起來,樣子可愛之極。

楚傾煙見狀,嘴角勾起盈盈笑意,神色間又漸漸放柔,她視線一掠,卻見楚思晴驚鴻閃逝的外翻紅痕,她眉尖微蹙,連忙走到楚思晴身旁,也學她那般,圍著幾案,跪坐在墊子上,直入主題“你的手怎麼了?”

楚思晴聞言醒覺,連忙將纖手向袖管蜷縮,置於其內,睫毛眨眨,搪塞道“沒什麼,姐姐怎麼今日不回姐夫那了!”

楚傾煙置若罔聞,嚴肅地瞧著她,臉上已無半點笑意“不用藏了,我看到了,把掌心攤開”

楚思晴被那布滿涼意的質問嚇得周身一抖,隻能緩緩伸出雙手,唯唯諾諾地攤開掌心,勉強擠出一絲笑意“剛才打仗時,韁繩拉得太用力,不知不覺便磨破了”

楚傾煙瞅著她良久,見她躲閃的眸子,便生疑狐,但見她的掌心卻是韁繩磨蹭,便也無可奈何,從衣裳內側翻出一瓶上等的金瘡藥,拔開瓶塞,順著楚思晴的掌心的疤痕灑了點粉末,指腹輕柔地塗勻。微微歎氣“女兒家的一雙手,最是嬌柔美麗,你這般搪塞對待,小心日後長疤,毀了這一雙細嫩柔荑”塗完,楚傾煙握住她的纖纖素手,惋惜道“怕要長了新肉,方能覆住這兩道疤痕”

楚思晴苦笑,細齒扣住下唇,蒼白,印在血紅的唇瓣。

就算長出新肉,覆蓋住那道疤痕,又如何。

終究抵消不了,磨滅不掉她這雙手沾滿的罪孽。

不管是敵人的,還是朋友的。

都無法覆蓋……

誘敵深入,丟出去的誘餌便要浴血奮戰,九死一生。

然,她卻高高在上,輕描淡寫地毀了一群人的生命。

……

楚傾煙見妹妹像木頭那般動也不動,眼底流露的傷感,心底莫名地湧出心疼,她輕輕地把楚思晴抱在胸口,指尖揉搓著她披在肩頭的細碎墨發,喃喃啟齒,微微吐息“還在生她的氣?”

楚思晴身子顫了顫,伏在姐姐的胸口,默數著她沉穩的心跳,苦笑一聲“我沒生她的氣”

“其實,她今日……”楚傾煙欲要解釋,卻被楚思晴打斷,她的雙眸布滿愁緒和黯淡,細細喃著“我沒生她的氣,我隻是在生自己的氣”

楚思晴抿著嘴,把頭埋得更深,她感覺身子好冷,冷得讓她不知所措。

楚傾煙默不作聲,隻是束緊環著她的細臂,好似要多給她一些暖意。“我原本以為自己的決定不存在錯誤,我再用最少的傷亡去造成敵人最大的傷害,在她罵我前,在這場戰役開戰時,我都認為,我的決定是沒有錯的,可是當我回營後,見著將士們撕心裂肺的叫喊,見著那個沒救的將士死在我跟前,我開始懷疑,我是否做錯了……我好累,我感覺自己快倒下了……”空茫的雙瞳,黯然的話語,不知不覺,楚思晴的目光亦然放遠,不知透過那盞燈,落在何處,而懸在眼角旁的淚珠,也熠熠生璨,令人心疼。

楚傾煙的腦中回想起戰場上那觸目驚心的畫麵,不可抑製地也出了神,她自言自語道“晴兒,我們不是聖人,在這場博弈中,誰先倒下,誰便輸了……”她攬住了楚思晴的頭,目光悲涼卻又堅毅,她伏在楚思晴的肩窩,笑容忽而變得柔和,秀氣的眉間也漸漸打開,“不想牽扯更多人命在這場棋局上,我們就不能倒下,也不能認輸,上位者該有上位者應該盡的責任”

楚思晴聞言,似乎因為這番話語而有所動容,原本失魂落魄的模樣也瞬間收斂,此時的她,眸光雖是茫然,心思卻和剛才有著天差地別,她心如旁騖,苦笑一聲“姐姐,真是不知,把你帶上戰場,究竟是好事,還是壞事”

楚傾煙微微淺笑,撫摸著楚思晴那張顛倒眾生的容顏,柔聲道“好事,壞事我是不懂,但我知道,若我不在,晴兒的床定是冷冰冰的,沒人替她捂熱”

楚思晴破涕為笑,伏在楚傾煙的肩膀上,眸子閃著亮光“姐姐,晴兒可沒把姐姐當成暖床工具,姐姐大可離開晴兒的帳幕,姐夫的帳幕就在不遠!”素手象征似地把楚傾煙向外一推。

“晴兒,你這是在吃誰的醋啊,我怎麼聽得模模糊糊,聞得渾渾噩噩”楚傾煙笑得滿麵春風,燦燦生輝。

“啊,哪有什麼吃醋!姐姐勿要亂說”楚思晴聞言,下了一跳,連忙急道,她似乎沒察覺到這番話並無不妥。

楚傾煙裝作受傷表情,柔潤如水的聲音變得軟糯“欸,沒有吃醋,那姐姐是在自作多情了”

“不是,不是……晴兒吃醋,晴兒吃醋”楚思晴大驚失色,抱著楚傾煙的手臂就在膩語,祈求姐姐原諒,但見楚傾煙睫毛輕顫,嘴角懸彎,哪有半分嗔怒、傷心的模樣,便知自己又著了楚傾煙的道,撅起小嘴,嬌嗔道“姐姐使壞,又戲晴兒了”

“那乖晴兒,可以放下手中書卷,陪壞姐姐上床了嗎?”楚傾煙秋波流轉、滿臉寵溺。

楚思晴心中感動,連連點頭,起身便拿起擱在案上燭台,挽著姐姐的胳膊,朝屏風後麵,一步步走去。

姐姐,今日你是來勸我的吧!

勸我,勿要與那人心生間隙……

翌日,天空便不作美,磅礴大雨紛疊而至,道路變得泥濘不堪。

此時的嶧山,怕是屍橫遍野,血流滿地,放出去的探子都在冒雨刺探軍情。

想來,這不是天璣軍該進攻的時候,也不是西南軍能複仇的時機。

所以,大家都在等,等著這場大雨能夠過去。

天璣軍因著這場暴雨,得以休憩,全軍嚴陣以待,蓄勢待發。

這一日,全軍將領頗為忙碌,忙著點檢部隊傷亡,幾個時辰過後,一份粗略的傷亡數字報給了葉翎汐,隻見,葉翎汐身著水藍紋繡的長裙跪坐在正位,精致的五官依舊冰冷,似被千年不化的寒冰環繞,雲霧藍袖拖在幾案上,衣抉裙擺、玉簪腰帶,無一不襯得她風華絕代,優雅高貴,她的纖細素手翻著上報的折子,緊抿櫻唇,麵無表情,讓人猜不透其心思。眾將領小心翼翼地撇著上座之人,心底忐忑不定,眾人像是置身於寒潭冰河,凍得僵直身軀,不敢有絲毫懈怠。

哪怕是麵無表情,哪怕是沒有舉動,葉翎汐的絕美容顏也在瞬間就奪取了眾將領的目光。

真美,今日的郡主,更加美了!

十個將領,倒有九個心不在焉,還有一人則直接癡癡傻傻,凝望著低頭審折的葉翎汐。

“林蕭……”葉翎汐對著折子,輕輕一喚。

林蕭本在癡癡凝望著葉翎汐,聽到佳人叫喚,猛地站了起來,但因用力過猛,腳踝重重得敲到了幾案的桌腳,林蕭吃痛悶哼,連忙道“卑職……在……”

葉翎汐抬眸,隻見林蕭一臉狼狽和尷尬,淡然道“怎麼了,腳怎麼了”

“郡主,我沒事!”林蕭那張俊臉倏地彤紅,他狠瞪著那些憋住笑意的將領們,警告他們三緘其口。

葉翎汐見他繃直麵容,卻也不願深究,隻是淡淡問道“抓得俘虜都安置好了沒有”

林蕭躬身答道“都已安置好了”

葉翎汐環顧四周,無波無瀾地問著林蕭“溫寒飛呢?怎麼不見他的蹤影”

“寒飛被江大人叫了去”

葉翎汐怔愣,眼底流光終究一閃而逝,淡淡地道“繼續報軍情!”

“諾!”眾將應聲領命。

這次,天璣軍檢點傷亡,除了溫寒飛座下的三千騎兵,隻殘留六百都不到,左右二翼的軍隊也折了三四千,傷了五六千。

葉翎汐對這個數字滿意極了,加上前日,天璣軍的傷亡不過才一萬,而敵軍先是損了兩萬先鋒軍,後又折了兩萬有餘的軍隊,葉翎汐對有這種結果,滿意之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