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稠密,傾瀉不絕,大地陰濕,淒冷充斥著整個空間,粘稠如密,像天庭弱水下墜凡間,形成廣闊、沂潤的天幕。
天,漸冷,陰寒。
南邊的冬,與北邊的冬,卓有不同,南方的冷更偏向於濕,陰風陣陣,濕氣彌漫,滲進骨子中,一種窒息般的陰冷。
然,一切的陰風濕寒都被一塊厚重的帳簾給阻擋在外,不讓一絲寒風侵入其中,主營內,焚香嫋嫋,流火璨亮。暖爐,盆火,堆積兩側,熱氣上冒,暖意如春,朦朧霧氣,綰絲繾綣。
床榻上,江臣彥正側趴在床榻上,臉頰埋在枕頭裏,而手則緊緊抓著床被覆在自己的身子,隻露出左半身的一點點肌膚,那布滿血痕的肌膚在燭火的照耀下,顯得額外的緋紅。
“又不是第一次見你的身子,你怎麼還是這般別扭!來,乖駙馬,把被子再拉下點,要上藥了”楚傾煙坐在撩開紗帳的床沿,嘴角勾起一絲無奈的笑意,眼神滿是寵溺和心疼,聲音柔柔的,如水般,潤著耳簾,如糖般,甜著心田。
“煙兒,今,今日…還是讓我自,自己擦藥”江臣彥漲紅著臉,結結巴巴地說著。
太害羞了,難道又要像昨日那般,那粉嫩臀部露在她的麵前,然後再被她纖細的玉指劃過,嬌軟的柔荑觸碰。
原來昨日,自己被那四十多軍杖打得昏昏沉沉,迷迷糊糊地,隻感覺自己被主營外的死衛攙扶著摔倒在床榻上,白色衣衫上,血漬斑斑,觸目驚心,而黑壓壓的,還有幾個將領跟著葉翎汐入了營帳。
“郡主,我們喚馬軍醫給江大人治傷吧!”一個厚重,低沉的聲音說著。
“不必了,八公主學過醫術,不用驚動軍醫給大人療傷了,你們先退下,先去安撫軍隊,清點傷亡”葉翎汐凝著那冰霜射寒的眸子,撇了一眼楚傾煙,冷冷地對著那幾個將領說道。
那幾個將領,驚訝地看了那血肉模糊、氣若遊絲的江臣彥一眼,彼此對望片刻,拱手稱曰“卑職告退”
當下,便和那兩個主營死衛出了帳幕,營帳裏,隻剩下三個身份高貴的女子,和一個半死不活的江臣彥。
見眾男子走後,葉翎汐拽著一旁的楚傾煙,“煙兒,快點剝了她的衣服,碎屑恐怕已陷在她的肉裏了”
楚傾煙訝然片刻,走到床榻邊,便坐了下來,急忙把她外衫,中衣扯開,越扯到裏麵,楚傾煙的手就越加得哆嗦,江臣彥被她二人翻了個身,“砰——”江臣彥已無氣力地任她們擺布,若非痛楚滲入骨髓,江臣彥怕已閉著雙眼,痛暈過去。
衣衫被褪卻到腰部,細白的肌膚繚繞著縱橫交織的疤痕,在夏庭宮新添的刀疤,淤血凝固的蓋已被打得破裂、脫落,鮮紅的血又絲絲連連溢了出來。背部凹進去的腰椎那處,全是木杖壓後的深重痕跡,一塊塊肉皮都被打得翻卷開來,血和肉已揉成一塊,模糊不清,淙淙滲出的血已成暗紅,濃鬱血氣彌漫空中,“啊——”楚思晴和楚傾煙已經驚呼出聲了,淚水漣漣、紛紛溢出眼眶……
葉翎汐狠狠吸了口氣,連忙翻出衣衫內的裹布,上麵也成列了一排排的金針,她當初在藥王穀求醫,也跟著學習了醫術,她天資聰穎、過目不忘,在藥學上,極有天分,頗得藥王舒斐的稱讚。雖然葉翎汐的醫術不及江臣彥和舒河,但基本的施針布藥,葉翎汐自問,還是能夠得心應手。她挑出幾根金針,把她遞給了楚思晴,撇了她一眼,冷冷地道“去,把針用火燒過後,和煙兒把她皮肉裏的碎屑給挑出來,我先回帳,把我的藥箱拿來”說完,再也不理楚思晴是何表情,便落落起身,利索地離開了營帳。
楚思晴此時哪敢有二話,連忙接過金針,夾在指縫間,翻手便去尋火燒針,而楚傾煙也毫不停歇,撩起帳簾,對著外麵的死衛吩咐幾句,不一會兒,那個死衛叫來了梅蘭竹菊四人,而梅蘭竹菊四人也端著熱水,毛巾、紗棉、剪刀走了進來。
梅、蘭、竹、菊四人,是少數知道江臣彥是女子之身的知情者。
當初,葉影被清夫人叫去問葉郡主的事情之時,這四大丫鬟就沒有被清夫人揮退,在那時,她們便已知曉江臣彥是女子之身。
梅、蘭、竹、菊四人雖已知曉這個秘密,卻從未向任何一人泄露過半句。
這也是,為何清夫人和葉影在相談時,從未避諱過她們,而現在,楚傾煙也敢把梅、蘭、竹、菊四人叫進來,讓她們做幫手。
因為她們是日組的人。
而日組,培養出的人,就是葉家,口風最緊,最值得信賴的核心死衛。
看守江臣彥主營的幾個死衛也同樣出自於日組。
葉翎汐背著藥箱,攜著冷風,跑到了主營外,對著那兩個看守主營的死衛,冷漠道“攔住所有人進來,知道了嗎?”
“諾——”
吩咐完後,素手撩起軍帳,身子便輕盈鑽入,進入帳幕後,便看到楚傾煙坐在床榻上,拿著剪刀,小心翼翼地把黏在臀部上的衣服剪開,而楚思晴則把錦帕浸在溫水裏,彎著身子,替江臣彥小心擦拭著身子上粘連的血漬。而梅、蘭、竹、菊四人則恭立一旁,替二位公主打著下手,拿物遞巾。
“嗯——”被眾人擺布的江臣彥大腦一陣脹痛,火辣辣的疼痛燒在臀部和背脊上,刺激著她的神經,冰冷的剪刀貼在她的肌膚上,她不由自主地悶哼一聲。
那聲輕微的呻吟掠過楚傾煙的耳垂,楚傾煙抖顫的手停了片刻,她的汗水懸在額頭,深吸了口氣,繼續用剪刀劃開褻褲,“呲——呲——”刀鋒劃開了布料,雪白嫩臀暴露在空氣中,皮開肉綻,血肉模糊,顯然臀部上挨到的板子更多,血印深深刻在那如雪的肌膚上。
“呆子,對不起——都是我不好,對不起,對不起——”楚思晴跪在床沿旁,拿著沾著溫水的錦緞,抖顫地替她擦著背脊上,源源不斷,滲出的血液,一會兒,錦緞便染上了顏色,楚思晴怔怔地望著那些傷口,眼圈紅透成火,晶瑩淚珠奪眶而出,從雙頰流到尖細的下巴,停滯片刻,輾轉滴落,濺在江臣彥睡著的床榻之上。
“傻晴兒,哭什麼”江臣彥勉力睜開眼皮,見到此狀,憐惜甚重,喘息微吐“這不怪……你,是我、我不配……做主帥,咳咳……”又費力地輕咳了幾聲。
“對不起,對不起——”楚思晴置若罔聞,隻是一邊在擦拭血漬,一邊淚水湧動墜落,自責、內疚在心中翻騰四起。
葉翎汐蹙眉,眸子中閃現出冰與火兩種極端的情緒。她胸口堵著一股難受的悶澀。
瘋子,你為楚思晴這般付出,到底值得嗎?
哪怕一股強烈的酸楚和怨氣堵住胸口,葉翎汐又能怎麼辦呢!這件事,從頭到尾,就是一場令人哭笑不得的誤會。
這事到底怪誰?
明明大家都沒犯什麼不可饒恕性的錯誤,這不是沒事找事嘛!
葉翎汐冷著一張臉,默不作聲,她算被這對冤家給氣瘋了,還算好,那兩個執行杖責的士兵有點腦子,一開始在那瘋子的強烈要求下,重重地揮著木杖,有模有樣的打著,揮了幾杖後,手上用勁則越來越輕,看似和剛才打得一樣,但是私下,確是一點點減了勁道,而當時的江臣彥怕也被打得頭暈目眩,皮裂肉痛,自是不會發現這個秘密,剛才葉翎汐去拿藥箱時,便叫來那兩個杖責士兵,了解了情況,懸在嗓子口的心便也落了下來。不過,就算如此,這個自作孽的家夥也該在床上躺個半月有餘。
活該,讓你做好人,給她們楚家豎立皇威!
“讓讓,該上酒消毒了”葉翎汐麵無表情,提起梅剛才拿進來的酒缸,倒了一大碗,一步又一步走到床榻邊,楚思晴瞪大雙眼,楚傾煙瞬息慘白。
姐姐難道要……
這不是要痛死江臣彥嗎?
江臣彥冷汗猛冒,慘淡的容顏更加難看,一時,竟忘了背脊和臀部的錐心刺痛,她睜大雙眸,直直地盯著葉翎汐,“汐兒,汐兒——你不是……”然後,視線又轉回在那碗酒上。
“嗯,避免你傷口發炎,我別無選擇”若是有其他選擇,葉翎汐定不會讓江臣彥受那皮肉之苦,她咬了咬牙根,狠狠吸了一口氣,頭偏向一邊,故意忽視對方蒼白的臉,楚楚可憐的眸子。
隨即,便從裹布中挑出一根細細的針,輕輕刺在江臣彥手背上的合穀穴、然後又掏出幾針,準確地紮在她三間、後溪、束骨三穴。
封住身軀幾大穴位,把江臣彥的痛楚降到最低。楚傾煙聞言,更加不忍,紅著眼睛,把幹淨的錦帕遞給了趴著的江臣彥,輕輕地道“咬著吧”
江臣彥咬著下唇,沉重地點了點頭,她自知,葉翎汐說得不錯,杖責後,自己定是皮開肉綻,血肉模糊,現在季節,寒氣逼人,濕氣又重,為了避免傷口發炎,疤裏流膿,拿酒消毒,卻是最有效的方法。她張口咬住遞在她唇瓣旁的錦帕。稍微挪動了一下身子,端正躺姿,有種大義淩然,慷慨赴死的模樣。
葉翎汐拿著幹淨的錦帕,沾著碗裏的酒,沿著那瘦弱的身子,便塗了上去。
冰冰涼涼地水劃著,當酒水剛沾到傷口,傷口處便傳來一陣火辣的刺痛,那痛楚遠遠甚於先前被杖責的痛苦。江臣彥痛得幾欲昏厥,她緊緊咬住塞在嘴裏的錦帕,大汗凜凜,肌膚像被人撕裂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