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你說他是男,是女——”蘇瑞雪傻傻地問著,眼睛已無任何神采和光芒。
楚麟緊緊抓著蘇瑞雪的手貼著自己的臉,涕淚俱下:“瑞雪,對不起,是我害了我們的孩子——”
“噓——別吵,他還在睡。”
“瑞雪,你不要這樣,我求求你看看我,我們的孩子走了。”楚麟傷心欲絕,雙手握緊了蘇瑞雪肩膀,請求她的正視,“他去另一個世界了,他不想投在帝王家。”他的眼中盡是淚水和血絲,整張臉和蘇瑞雪一般地憔悴蒼白。
“對啊,他不想投在帝王家,他不願投在帝王家——”蘇瑞雪細語慢言地重複著,忽然像是回了神一般,緊緊攥著楚麟的衣襟,嚎啕大哭。
楚麟緊緊攬住她,把她擁在懷裏,俯視著不斷顫抖的蘇瑞雪,眼底盡是難以言喻的痛楚和哀傷。
這幾日,一連下了幾場大雨,灰暗的天空,連綿的秋雨讓眾將士的意誌不免消沉。
或許是天璣軍命不該絕,又或許是上蒼都在偏愛那群人。
天權軍原本駐紮在樊陽城十裏開外的清麓一帶,可惜那一帶屬於低窪地區。秋八月,時逢陰雨綿綿,營地內早已被淹,
楚戰不得不全軍後撤,將部隊打散在幾個高地駐紮,待秋雨過後,大水退卻,再集合大軍往樊陽進發。
楚戰擰著眉頭,聽著手下幾位將軍的牢騷。
“格老子,這鬼天氣,再下她媽的雨,這軍糧都快給泡爛了,到時難道要士兵們殺馬果腹啊。”喬陽罵罵咧咧,那憤怒的模樣就差衝上去把老天拆了。
而那儒雅的喬羽,此時也不像先前那般淡定自如,漫不經心道:“那倒也不至於,風吹吹,糧食便是受了潮也吃得,隻要仔細別發黴發爛便可。”
喬羽陰沉地說著,語氣頗為不甘:“隻是便宜了樊陽城那群人。”
“報——”外間忽然有人來報,隻見一個士兵撩起營帳,便鑽了進來,單膝跪地,低聲道:“京中急報——”
“呈上來。”楚戰抬了抬眼,撕開邊角的信封,抽出一張紙,甫看了前兩行,臉就陰沉了下來。
“王爺,你腳底還有一張紙條。”原來楚戰在抽信的同時,一張夾在信封的紙條掉了下來。
楚戰撿了起來,隻見麵色大變,猛地立起身來,隻聽到“咯——吱——”椅子發出一個刺耳的聲響。楚戰指縫夾著紙條,整個人搖搖晃晃,幾乎站立不穩。
喬家兄弟見勢不妙,齊齊叫道:“王爺——”
“滾出去——”楚戰倏忽之間,已所有桌子上的軍報和兵書重重摔在了地上。
喬家兄弟被嚇了一大跳,見到楚戰的麵顯猙獰和扭曲痛苦,喬陽想開口詢問,但喬羽機警地一把拉住兄長,眼神示意他不要多嘴,輕聲道:“那末將告退——”拽著滿腹狐疑的喬陽就退了出去。
楚戰緊緊盯著那張紙條,滿眼的不信,隻連連低喃:“不會的,不會的,你說要等我回去的,你說要等戰兒回去的。”他的聲音漸漸哽咽:“你會沒事的,你一定要沒事,你怎麼忍心棄我,你怎麼舍得棄我——”他連忙掏出那掛在脖子上的佛珠,低頭吻了又吻。
一張紙片從他指縫間散落。
隻見,那字出自楚歌手筆,字條上的字,更是醒目得刺眼。
母妃病篤,望兄速戰速歸!
“報——”外間忽然又有人來報。
“說——”還在心煩意亂的楚戰吼得甚是粗暴。
“元,元帥,雲,雲……連港丟了……”外邊的傳令官被那聲音嚇了一跳,口齒不清地說著。
楚戰的心緒早就紊亂,此時這個消息更是雪上加霜,他來不及思考,隻是握緊拳頭,怒吼了一句,“全軍備戰,發兵雲連——”
“公主殿下,駐紮在雲連港內的天權軍已戰敗逃遁,請問下一步我們——”
楚思晴笑吟吟讚道:“朱雀軍的戰鬥力果然名不虛傳,杜老帶兵有方啊。”
“末將謝公主謬讚——”
“派人放個信號給樊陽守軍看到吧,我們要和江大人來個裏應外合,一舉殲滅敵軍。”
“末將領命——”說完,便拱手作揖,慢慢退出帳外。
“溫將軍,你看到了,我替你把雲連港奪回來了,你在天有靈,要保佑吾軍。”楚思晴腦海裏想起了溫寒飛質樸的模樣,垂下長睫,紅著眼圈呐呐自語。
一道紅色的彩煙遽然衝向天空,轟然炸開,宛若風中飄動的紅綢一般,久久未散。
“汐兒,汐兒,你看到了麼,信號,這是反攻的信號,公主她帶兵回來了。”江臣彥站在牆頭,欣喜萬分,像個興奮的孩子,緊緊拽著葉翎汐袖子。
葉翎汐無奈地瞄了江臣彥一眼,稍稍掙脫了她的手,唇邊揚起一絲似笑非笑的弧線道:“江大人,請下令吧。”一襲藍裙衣袂飄飄。
江臣彥默然片刻,隨後一字一句,清晰地說著:“眾將士聽令,全軍備戰——”
崇武帝二十五年,秋,樊陽城門大開,江臣彥領軍出城。
狂風夾雜著雨粒,狠狠地打在士兵們的身上。
血雨腥空的戰場廝殺,刀與刀的相撞,“鏘——”兵刃摩擦出的火星,嘩嘩的雨聲,“快,小心後麵——”大雨蒙蔽了將士們的聽覺和視覺,隻知道淒厲的號角聲斷斷續續,坑坑窪窪的地麵堆著倒下的屍體,人群廝殺在一起,鎧甲在陰霾中閃著刺目的光芒。
朱雀軍前鋒與天璣軍彙合,與天權軍持續了三天的會戰,兩方人馬都已顯得疲倦不堪。
當初天權軍為躲避雨水,被分割幾塊駐紮在各處,戰線本就拉長,隨後雲連港遭襲,天權軍主力又遭伏擊,很快,天權軍就被打散,唯一在那頑抗的也隻有楚戰親自帶領的三萬兵馬。
“王爺!”喬羽顧不上抹去臉上懸掛的雨水,急急地低吼:“王爺,您速速撤吧——朱雀軍主力對我們窮追猛打,勢要您的命啊。”
楚戰看了眼疲於奔命的士兵,隻是搖了搖頭。
雨越下越大,遮蓋了整個天空,昏暗籠罩著大地。
如虎氣勢的朱雀軍哪給對方喘息機會,楚思晴見到強弩之末的天權軍還在做殊死頑抗,冷笑一聲,吩咐身邊杜戰道:“全軍給我吼一句話。”
“簡王請降,降則不殺——”
“簡王請降,降則不殺——”
“簡王請降,降則不殺——”
震耳欲聾的響聲,地動山搖,四周的山穀將這股聲音無限放大。
楚戰下意識地握著兵刃,又砍翻了一人,胸口挨著的傷痛讓他呲牙苦笑,他眷戀地凝視著手中那串長長的佛珠,想要再去親吻,哪知,手中緊握的佛珠忽然斷了,珠子劈裏啪啦,撒滿了一地,楚戰顧不得現下還身在修羅場,慌忙伏地將散落的珠子收起,想把它們串回一處。但是,手抖得厲害,根本連拿都拿不住。
楚戰連連搖頭:“不,不對,你一定沒事,我還未回去,你怎會有事?不,不會,不會!”楚戰幾如成狂,手捧著佛珠,驀地瞧見那散珠上本是引線的孔洞周遭,鏤刻著平日不曾注意到的紋路。
那紋路曲曲折折,圍著那孔洞,似乎,是一個字,一個“知”字。
楚戰心頭一動,忙收斂了所有佛珠,一個個看去。他愣了許久,恍然明白了什麼。
他的胸口生起一陣揪心的痛,吼間一甜,一口鮮血噴了出來。
“哈——!哈——!哈……”淒厲絕望的笑聲碎裂在戰場。
秋雨連綿,往日裏奏疏議事的承德殿裏,滿是令人不悅的酒氣。
楚麟提著酒壇喝了起來,等門打開,他朝著光亮處,輕輕撇了一眼,眼底藏著叫人看不透的東西。
“殿下,你這是怎麼了。”楚琞被召喚進了宮殿,隻見空蕩蕩的宮殿,隻有楚麟一個人坐在寶座上,桌子上擺滿了一碗碗酒,桌子底下還有一大堆酒壇,楚麟趴在桌上提酒狂笑,迷迷糊糊道:“皇伯,你來了——來,到本王這來,陪侄兒喝酒——”顫抖的尾音拖出一個澀然的哽咽。
楚琞心中有了警惕,但見楚麟喝得爛醉,也就壯著膽子走了過去,想奪了楚麟手提的酒壇。
“皇伯,你知道麼,我不想當皇帝——”楚麟望著楚琞,那個曾經把他抱在膝蓋上,任由他拉著胡子還哈哈大笑的皇伯。
楚琞正在尋思楚麟今日把他叫去意圖,含糊敷衍道:“殿下這是說得什麼話,殿下是太子,日後自然要當皇帝的。”
“太子……皇帝……”楚麟眼神迷蒙,像是不解,又像是聽懂了,他感覺自己的吼間快被一股火焰所燃燒。
楚琞耐著性子安撫道:“太子,你喝多了……皇伯扶你回內廷好嗎?”
“不,我沒喝多,我是太子,也會是未來的皇帝,所以你要殺我,要派人殺我——”楚麟猛地推開他,哭哭笑笑,整張臉像是被扭曲了。
這話無疑一道驚雷落在楚琞耳中,他渾身戰栗,緊緊握住拳頭,複又鬆開,壓著惶恐對臨近癲狂的楚麟笑容可掬道:“殿下真的喝多了,老臣這就去喊人扶太子回去休息。”
“那些人根本不是二哥刺客,那個刺青師傅的徒兒認出了刺客和你的心腹,二伯,你沒想到你在派人滅口的時候還漏了一個人。”楚麟見楚琞背對著他,目光忽然變得清明,冷冷地說著。
楚琞腦海“嗡嗡”直響,轉頭驚呼道:“不可能,我明明——”可說到一半,便住了嘴。
他瞪大了眼,難以置信地望著那呆呆看著酒杯的楚麟。
楚麟望著酒杯裏隱現的容顏,低著頭,持了酒杯準備再抿一口,“啪——”一個耀眼的刀芒往自己衝來,“楚麟,我殺了你——”話音未落,楚琞的身子已掠到楚麟麵前,他虎威猶在,頃刻間,便會要了楚麟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