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姥無語錄
暖情
作者:童心
【一】
翻看倪萍的《姥姥語錄》時,感慨良多,無疑,書中的姥姥,是個睿智、大氣又大愛的姥姥,雖然不識字,卻用自己平實、純樸而極具哲理的語言,把自己這輩子,過成了後輩們的人生標杆。
那些語言,稱為語錄毫不為過。
由此想起我的姥姥,那個不僅沒有語錄,甚至這一輩子,連說過的話都極少極少的老人。
很多年後回想,也真是鮮見姥姥這樣寡言的老人,每天說的話有限,並且言語極短,起床了、吃飯吧、睡覺了、關燈吧……超過5個字的句子都不多。
但話不多的姥姥,除去睡眠時間,卻從早到晚地忙碌著,從來沒有見她閑下來。她幾乎擅長一切——洗衣做飯清潔房間、做衣服、編籃子、繡鞋墊、織毛衣、縫帽子……
我出生以後,因為沒有人帶,媽媽把姥姥接到了陝西寶雞爸爸服役的部隊。
那年姥姥已經60歲,第一次離開生活了多年的家鄉。而我童年的記憶裏,從此也隻有一個人,便是姥姥。
60歲的姥姥麵容還是光潔的,甚至頭發依舊烏黑,隻是,終日穿藍色或青色的大襟衣衫、黑布鞋、青色布帶的紮腿,頭發在腦後綰成一個小髻。典型山區鄉村老太太的裝扮。
所以記憶裏,那時候的姥姥,便老了。
【二】
爸媽在部隊的工作都忙,每日早出晚歸,常常我沒有起床他們就走了,而他們回來時,我又開始睡了……我的全世界,隻有姥姥的懷抱那麼大。
據說我從小是個極不省事的孩子,每天晚上要喝好幾次奶粉。所以姥姥的睡眠都是支離破碎的,生物鍾被分割成一小段一小段。
因為貪吃,我成了一個胖娃娃,瘦小的姥姥幾乎抱不動,但隻要我貪戀她的懷抱,她便不會把我放下來。
沒有學步車,她便坐在地板上,扶著我在她的雙腿之間學走路。
後來會走了,又是“膽子極大、邁腿便是一路小跑”,於是姥姥這個瘦小的老太太,便也要顛著腳步在房間和房間之間,每天一路小跑。
因為姥姥話少,我說話也晚,到了差不多一歲半才開口講話。結果開了口便沒完沒了,每天喊叫著要幹這個要幹那個,姥姥不說話,但一味滿足我。爸爸私下裏一直擔心姥姥的“溺愛”會把我寵壞,但又不敢提出來。話不多的姥姥,不知怎麼,自有一股子威嚴。
但到底也因我的頑劣為爸爸不滿,低聲建議姥姥,不能這麼慣孩子,會慣壞。
隻是建議,不敢埋怨。
姥姥半天才回一句:樹大自直。
當然,這是一句老話,算不得是姥姥的語錄。
好在未負姥姥深愛,我大了以後,也果然“直”了,雖無大成就,但也無不良嗜好,心地也不壞。後來爸爸總結,雖然姥姥話少,但是,以身作則,行動的教育勝過了語言。
【三】
我6歲的時候,爸爸轉業去了濟南,姥姥也回了魯南的老家,和舅舅一家住在一起。此時的舅舅,在離家幾十公裏的縣城工作,舅媽在老家種地,已經有了兩個幼小的孩子。
理所當然,年近七旬的姥姥,開始如當初照顧我一般照顧起了兩個表弟。
可想而知,那場和姥姥的離別對我來說是何等銘心刻骨,對我來說,姥姥是世上最親的人,遠遠勝過父母。
所以,姥姥被舅舅帶走後,我一直哭啞了嗓子。從此以後,每個假期,我成了最早的一批小“候鳥”,在省城和一個兩三百公裏外的小村落來回遷徙,克製著天生嚴重暈車的痛苦,隻為能到姥姥身邊,和她待上一段時間。
好多年後,姥姥的相貌都沒有任何變化,直到84歲那年她去世時,麵容依舊是光潔的,頭發亦沒有變得花白。隻是裝扮如舊,衣衫暗淡而寂寞。
生活在老家的姥姥更加忙碌也更加寡言,除了繁多家務,除了照顧表弟,還有田裏的活要照應,割麥子、切紅薯片、刨花生、掰玉米……身形瘦小的姥姥踩在黑色的田地裏,一言不發地勞作。然後,她會在我的假期之前,把我愛吃的紅薯幹、窩窩頭、發糕……全部準備好。任由一個不愛美的女孩子在那個農家小院,頓頓饕餮到肚皮滾圓,從胖娃娃變成胖姑娘。
而姥姥,就坐在院子裏的棗樹下,點一根廉價的紙煙,慢慢瞅著,心滿意足地看著我和表弟吃得不亦樂乎。
抽煙的習慣,是姥姥回到老家之後養成的,起初不知緣由,孩子氣地問個不停,姥姥就說兩個字:解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