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證明她想多了,安長歌與她沒有下文,因為他轉身去了書房。
她狠狠地掐著自己的手臂,告訴自己,她不失望,她一點都不失望。
四
第二天,發發提著米珠宮燈反複看,笑嘻嘻地說:“溫國公心裏是有小姐的吧?”
唐微吟的笑意還未及眼底,便見安長歌不知何時站在簾下,麵色晦暗不明。發發立即跪了下去,不停磕頭,因為安長歌的眼裏有殺意。
她從來不知道原來這句話有這麼大的威力,她也立刻明白了現在不是矯情的時候,在高深莫測的安長歌麵前,小命更重要。
“發發不懂事,請夫君莫怪罪。”
但安長歌豈止是怪罪這樣簡單?他慢慢下達命令,一字一句說道:“賤婢滿口胡言,拖下去打板子,打死為止。”
他看著她以及屋子裏的其他丫頭:“我不希望以後再聽到這樣的話。”
刑罰的時候她站在邊上看,每打一次板子,發發每慘叫一聲,她都在心中提醒自己一次:這才是安長歌,是護國寺殺人不眨眼、殘暴嗜血的安長歌。
發發死後,她什麼幺蛾子都不敢搞了,活得像國公府裏一株默默無聞的野草。
而安長歌,為了證明發發那日確實是胡言亂語,對她實行了放養政策,很長一段時間沒有搭理她。
表麵上他們相安無事,直到有天他們在園子裏相遇。
地上落滿了開敗的牡丹花瓣,他站在一棵蒼天古樹下,神情寂寥。
她看了他一眼就迅速收回目光,低調低調再低調,低到恨不得連呼吸聲都掩去。她躡手躡腳走過去的時候,不小心踩斷一根枯枝,哢嚓一聲,仿佛將沉思中的安長歌驚醒。
他霍然轉頭看向她。
她大驚,下意識往旁邊躲,但是來不及了。寒光閃現,他的劍已經出鞘,快而狠地刺入她的屁股。
這個部位真是讓她痛得難以啟齒。
安長歌的麵容在明晃晃的陽光下讓人看不真切,眼裏仿佛有心疼一閃而過,大約是她失血過多出現幻覺了。
暈過去的時候她特別憤憤不平,她這屁股真是傷得不明不白,他憑什麼就看她的屁股不順眼了?
她在床上趴了一個多月,安長歌倒是經常來她病床前慰問。雖然他惜字如金,最多不過問一句“今天感覺怎麼樣?”,但她充分感覺到他發自內心的愧疚,因為他的麵色一日比一日蒼白。
她一點也不敢恃傷而驕,更加不敢替屁股討回公道,誰知道他的愧疚是不是心血來潮呢。
她還得笑:“沒事,賤妾屁股上肉多。”
她的寬容大度得到了回報。
隔天,宮裏的公公帶來天子的賞賜,大意是她辛苦了,賜了一些珍貴藥材和黃金白銀。
她陡然覺得自己這屁股也忒值錢了,即使那公公不合規矩地掀了帳子盯著她看,即使他的眼神讓人十分的不舒服,她也忍了。
倒是安長歌,不著痕跡地擋在她麵前出身提醒:“公公。”
也許這個動作是出於一個男人的自尊或者占有欲,但不可否認,她的心中湧上一股暖流。望著他寬厚的後背,她忽然鼻子一酸,真是討厭極了這種打一巴掌給個甜棗的感覺。
公公這才收回目光,意味深長地笑:“溫國公對陛下忠心得很,咱家這就回去回稟陛下。”
她瞧得分明,公公走後,安長歌如釋重負地鬆了口氣。
五
她爹在禦史台工作,最喜彈劾不守規矩的官員,雖然官職不大,但剛正不阿又得聖心,許多達官貴人都是忌憚的。
這是她對天子的賞賜和安長歌的態度給出的最合理的解釋。
有了這個想法給她撐腰,她的腰杆一下子直了,嘲諷道:“原來天不怕地不怕的溫國公會怕一個太監。”
安長歌撩起眼皮看她,目光懾人。
她縮了縮腦袋,恨不得抽自己倆嘴巴子。忍了這麼久,真不該嘴賤的,聽說古時候多的是各種叫人瞧不出端倪的刑罰。
“你……”他指著她,然後“轟”的一聲倒下去,許久都沒有爬起來。
安長歌暈倒了,她懷疑是被她氣暈的。
大夫說他失血過多,其他倒沒有大礙,於是開了張補血的方子。
她在他的床前站著,睡夢中的安長歌像一株偃旗息鼓的食人花,額間散落的黑發映著蒼白的容顏,有一種特別羸弱的感覺。
再強大的人都有脆弱的一麵。
她把他的手掖進被子裏,他的手掌有練武之人長年累月的粗糙厚繭,還有——
瞳孔猛地緊縮,她難以置信,安長歌的手腕竟有數不盡的刀疤!
失血過多,手腕的刀疤……安長歌,你到底做了什麼?
她悄悄解下他腰間的一串鑰匙,他忽然睜眼,用盡攥住她的手:“不要請大夫。”
他沒有發現她正在偷他的鑰匙的舉動,但她已經嚇死了,故作鎮定結結巴巴說:“大夫已經瞧過你了。”
他揮手把案頭的茶壺掃到地上,虛弱的身子下達著殘忍的命令:“溯自,去把那個大夫殺了。”
溯自是他的心腹,立即領命出去執行任務。安長歌仿佛用盡全部力氣,瞪了她一眼後又沉睡過去。她連呼吸都不敢,慢慢把鑰匙揣進兜裏,一溜煙跑了出去。
老虎生病,猴子稱大王。
書房平日沒有人把守,府裏的人長期浸淫在安長歌的威懾下,別說偷偷進去了,就連靠近都不敢。
深吸一口氣,她抬腳跨進了安長歌的禁區。
不出她所料,書房裏果然有密室。這根本難不倒熟讀《神雕俠侶》和《射雕英雄傳》的她,除非他設了密碼。她很快找到密室的開關,通過陰暗的甬道,眼前忽然開闊,赫然是一座地下監牢。
每一間石牢裏都或躺或坐著五六個奄奄一息的少女,濃濃的血腥味充斥著整座地牢。
這時,她突然聽到身後傳來了腳步聲……
六
護國寺之前,安長歌見過幾次唐微吟。
第一次是在丁侍郎府上。京裏的女孩子喜歡互相邀約玩耍,她是丁家女兒的客人之一,但好像並不合群。琴棋書畫樣樣不通,唱歌跳舞也不擅長,隻好坐在一旁看著鶯鶯燕燕在那裏熱鬧非凡。
他在月洞門下望過去,正好能看到她強忍哈欠偏生又裝出很端莊的模樣。
後來他在茶樓裏遇到她。她顯然已經放棄了大家閨秀的娛樂活動,作男裝打扮,身邊跟著小廝,一邊喝茶一邊聽曲,一條腿敲在椅子上,很豪邁的樣子。
元宵節那天宮裏放煙花,許多百姓聚在城樓下觀看。他在城樓上一眼看到了她,果然這種熱鬧的事少不了她。雖然身邊有丫頭護著,但她明顯不放心,緊緊護著頭上的珠釵,人群散去的時候,他非常清楚地聽到她的聲音:“哪個王八蛋偷了我的玉佩?”
他笑了。
他鮮少有高興的時候,她就像他偶然發現的一塊糖,融入了他的生活,原本苦悶的生活,因她有了一絲甜味。
他不知道她叫什麼名字,不知道她是誰家的姑娘。
直到他在護國寺遇到她,知道了她是唐禦史的女兒。聽人說唐禦史的女兒膽小怕事、怯弱無能,全然不是他看到的那個她。
他有些沾沾自喜,因為隻有他看到她真實的一麵。
他沒有後悔在她麵前殺人。她應該知道他是什麼樣的人,從而離他遠遠的,但是他沒有料到,她被推進了他的生活。
陛下一生追求長生不老,偶然得到“取少女之血煉製紅丹”的偏方,從此不可自拔。
陛下微服探訪護國寺住持:“寡人最近感覺紅丹藥性減弱,聖僧可知其原因?”
住持告訴陛下:“普通少女的血已經不能使陛下延年益壽,今日寺裏有位女香客,命格特殊,乃是陛下煉製紅丹的不二人選。”
順著主持手指的方向,安長歌看到了桃花樹下的唐微吟。
這個笨蛋啊,她怎麼就入了住持的眼呢?
他很清楚這些少女的命運,即使日日補血,她們也逃脫不了失血過多而死的命運。他的地牢中,關押著許多這樣的少女。
住持為了平步青雲投其所好,他為了平步青雲沾了這些女孩子的血。